洪鈞心裏一下子想起普發大樓的那個很不協調的台階和大門,不知道是由什麼水準的人憑關係承包到的項目,不覺暗笑起來。
韓湘肯定不知道洪鈞在想別的,他頓了一下,語氣低沉了一些,說:“不過,還是有好幾家的確得關照一下,想辦法從項目裏切出一些不太關鍵的、他們又能做的,分給他們做一下,或者幹脆就是讓他們再倒一下手賺些錢,麵子上過得去就算行啦。金總隻是這麼一提,具體的就得我來操辦了,到時候你好好幫我拿拿主意。”
洪鈞接口道:“這事得和將來中標的投標商來定,誰中了標成為總承包商,你就讓他切出一些交給那幾家關係戶做就行了,我們這些軟件廠商一般不會參與這些的。不過,如果中標價太低,總承包商恐怕就沒有太多利潤空間來做這些嘍。”
韓湘立刻說:“就是啊,所以我們不打算讓投標價格太低的那幾家中標,不然的話,雖然我們招標選了個最便宜的,可他的價格壓得太低,什麼都操作不了,那些該照顧的他也無能為力,今後我們這個項目反而會遇到麻煩。所以我剛才說那個範宇宙精明啊,他報的價就很合適,估計他都留出這些空間了。”
洪鈞試探了一句:“那看來ICE也很精明啊,他們的三家代理就都清一色報高價,最高的三家都是ICE的。”
韓湘不以為然地說:“我倒覺得他們的初衷不是這個,招標時公布的評標規則就是綜合考評最高分的中標,而不是最低價的中標。ICE就是看中了這一條,他們想把合同簽得越大越好,所以,那三家的投標價高,很可能是因為ICE報的軟件價格本身已經很高,而不是那三家給自己留出了足夠的利潤空間。另外,ICE可能也是太自信了,覺得他們朝中有人啊。”
洪鈞明知故問地來了一句:“你指的是?”
韓湘回答:“你肯定知道我指的是誰,柳副總唄。我給你打電話就為了說這個,我是想讓你有個思想準備,這個項目有可能在短時間內定不下來。”
洪鈞的料想得到了證實,他並不覺得意外,也沒有失望,說:“嗯,你說,我聽著呢。”
韓湘就幹脆挑明了:“柳副總在下午的會上,明確談了他的看法,他列了幾條理由,結論就是應該選ICE的軟件,至於在投了ICE產品的三家投標商裏選誰,他說他沒有意見,選哪家都可以,不過最後加了一句,說咱們普發總不能選最貴的吧,招了半天標結果招了個最貴的也太說不過去了,看來那個範宇宙也沒少做柳副總的工作,範宇宙投ICE的不就正好排在第七嘛,比另兩家投ICE的都便宜。”
洪鈞有些著急,他盡量克製著自己,問道:“柳副總有沒有說他對維西爾是什麼意見?金總怎麼表示的?”
韓湘回答道:“柳副總很有意思,他明確地表態說科曼的軟件不行,又明確說ICE的好,可就是一句都沒提你們維西爾。至於金總,我剛才不是說了嗎?金總對什麼也沒表態。不過我心裏有數,金總對你們維西爾,其實就是對你本人,印象非常好,我想其他幾個人也都看出來了。”
洪鈞也相信金總應該對自己印象不錯,如果金總沒有其他的考慮因素,他在主觀上傾向於維西爾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洪鈞也估計到了,這種大型項目的最後決策,金總一定要爭取領導班子的一致通過,金總不僅不會出什麼力排眾議的風頭,甚至隻要決策層有一個人有不同意見,他也不會用少數服從多數的規矩來強行表決通過。這次的軟件項目的確風險不小,金總又沒有什麼切身利益牽涉其中,他絕對犯不著由個人來承擔責任。項目如果大獲成功,自然是他一把手領導有方;項目一旦出了問題,也是整個領導班子集體做的決定,大家都沒有經驗嘛,不管怎樣他金總都絕對安全,而且這個軟件項目也沒有什麼不可遲延的時間表,意見暫時統一不下來,就先拖著吧。
洪鈞這麼想著,對韓湘說:“估計柳副總也是看出金總對我們維西爾印象好一些,所以他才閉口不提我們,反正他對ICE的傾向性已經很明確地表達了嘛。我感覺金總不會急於表態,他大概也不會急於搞表決,你剛才說得對,維西爾和ICE的這種膠著狀況可能會讓項目先拖一下。你和我都不用急,有時候雙方爭執不下,最後幹脆都妥協,反而選了第三方,這種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事我在項目裏不止碰上一次了。好在這次科曼看來機會很小,柳副總又那麼堅決地否定科曼,所以估計這次不會出現雙方都退一步、結果選了科曼的情況。”
洪鈞說到這裏頓了一下,然後平靜地對韓湘說:“韓湘,我的想法是,這種膠著的時候一定要沉得住氣,以不變應萬變。以我的感覺,這種情況下能最後獲勝的原因,一定不是因為我們做對了什麼,而是因為我們沒做錯什麼。”
洪鈞忽然覺得自己的話怎麼像繞口令,正想再表達得清楚些,韓湘已經了然於胸,他說:“對,洪鈞,我也是這麼想的,咱們還是以靜製動吧。我正想告訴你,好好過聖誕、過元旦,等明年再見分曉吧。”
洪鈞剛掛了電話,菲比就進來了,她衝洪鈞一笑,然後說:“哎,今天你請我吃聖誕大餐吧。”
洪鈞笑了,說:“你怎麼像要飯的似的?我不是說了嘛,等簽了普發的合同,我再請你吃大餐,在此之前,隻能是豆漿、稀粥的標準。”
菲比噘了嘴,說:“那能不能等喝了豆漿、吃了油條以後,你帶我去教堂看彌撒呀。”
洪鈞拗不過去,隻好說:“好吧,先喝豆漿,再去教堂看看有沒有施粥的再要碗粥喝。”菲比這才眉開眼笑了。
轉眼過了元旦,新的一年開始了,這一年的春節來得早,一月底就又要過農曆新年了。俞威本來希望在十二月底以前能夠簽下普發集團的合同,這樣在他初到ICE的頭一個季度裏就能抱到個金蛋,足以讓總部的皮特等人對他更加器重和信賴了。沒想到項目不像他預期的那麼順利,一直拖過了年,他自己覺得非常氣惱,尤其是皮特已經明顯地流露出了不滿,皮特原本指望普發這個大合同能夠扭轉他的亞太區不盡如人意的業績呢。可是隨著春節的臨近,俞威的心情又好起來,他想開了,把普發留到新的一年裏來簽,對他其實是件更好的事。如果去年年底簽了,去年的業績雖然很不錯,可今年的指標就會立刻水漲船高,俞威可不想立足未穩就讓自己麵臨太艱巨的任務;另外,過早地簽了普發,人們難免覺得他是撿了洪鈞留下的便宜,一樁大大的功勞無形之中就會被打了折扣,所以俞威覺得現在這樣挺好,把普發留到新的一年,留到他俞威執掌ICE的第一個全年。
晚上剛過六點,俞威就把小丁招呼過來,讓他把自己送到了離亞運村不遠的一家大酒店,今天是範宇宙做東,請俞威和普發的柳副總聚聚。俞威特意向小丁吩咐不用在這裏等他,他完事後會自己打車回家。酒店三層有一家很氣派的粵菜館,俞威被領位小姐引到一個包間,已經看見範宇宙迎了上來。
兩人說笑著坐下,沒多久柳副總也到了,大家又是一通談笑風生的寒暄。柳副總屁股剛放到椅子上就問:“就咱們仨?怎麼蘇珊小姐沒來呀?”
範宇宙陪著笑說:“是我和俞總講的,我說今天咱們吃完飯還有些活動,蘇珊小姐在就不好辦了,哈哈。”
柳副總當然明白範宇宙所說的活動指的是什麼,就用手指指點著範宇宙笑了笑。俞威在一旁說:“是啊,老範有安排,咱們隻好客隨主便啦。”
範宇宙笑著說:“俞總有眼光啊,發現了蘇珊小姐這麼能幹的人才。”
俞威擺著手說:“我隻是發現了蘇珊的價值,讓她把潛力發揮了出來,而咱們柳總才是真正懂得欣賞蘇珊的人呐。”
範宇宙事先定好的菜都擺上來了,三個人便觥籌交錯地忙了起來。
正在邊吃邊聊,範宇宙的手機響了起來,他向柳副總欠了欠身,就跑出去接電話。柳副總嘟囔了一句:“什麼要緊事?連吃飯都顧不上,還要跑出去接?”
俞威顧不上理這些,他趁著範宇宙不在旁邊,忙說:“事情已經辦好了,您女兒在英國的學費就不用操心了。您讓她專心學習,爭取明年考上牛津、劍橋什麼的。”
柳副總一邊夾著菜,一邊頭也不抬地說:“其實真沒這個必要,我就是送她出去學一年英語,沒打算讓她在那兒念大學,她媽放不下心。”
俞威沒有再接著柳副總的話說,而是直截了當地問:“估計過年前普發定不下來了吧?”
柳副總仍舊不看俞威,而是端詳著盤子裏的菜說:“估計夠嗆,金總還沒表態呢,其實當初他真是沒打算太多介入這個項目,就是想讓我來定的,可是上次聽了維西爾的介紹,他就變得對這個項目來了興趣。他上禮拜又和我私下聊了聊,想做我的工作,我還是那個態度。金總肯定是傾向他們維西爾的,但我感覺他隻是對他們有些好感,但沒什麼特別的考慮,我想拖一拖他就不會堅持了,好感能當飯吃呀?咱們還是前一陣的思路,靜觀其變。”
俞威接了一句:“那就春節以後再說吧。”
柳副總卻說:“明天上午又是這個月的例會,金總估計還會把這個議題拿出來。看吧,也許他明天就不再堅持了呢。”
俞威剛要說什麼,一個服務員忽然推開門進來了,範宇宙正站在門外不遠對手機嚷著,冷不防他的一句話已經從門口飄進了包間:“你要是安排不好,壞了事,小心我撕了你。”範宇宙立刻注意到門開了,便馬上轉過身,一邊露出笑臉,一邊掛斷電話走了回來。俞威和柳副總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也都沒有在意。
時間已經過了九點,這頓飯都已經吃了將近三個小時,再好的朋友也有聊累了的時候,何況這三位誰又真正把誰當朋友呢?柳副總剔著牙,一句話不說,隻顧養著神,俞威笑著看了看範宇宙,範宇宙便從自己的西裝內兜裏拿出了兩張房卡,一張塞進了柳副總的手裏,一張遞給俞威,柳副總睜開眼,問了句:“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