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晨光晴好,青月斜靠著院中的楊妃榻,執一本《逍遙遊》閑閑讀著,不過片刻便倦了,很快便沉沉睡去。不知幾時醒來,眼前一晃,跟前多了個清瘦頎長的身影,卻是慕寧拾起了地上的書卷,笑意盎然地望著她朦朧的睡眼。
“紙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拋書午夢長。格格這一覺睡了可足足有兩個時辰。”慕寧似掩不住無邊的笑意,看著青月微微淩亂的一頭青絲。
“可惜了,本該睡起莞然成獨笑的,一覺醒來眼前卻多了個討人厭的家夥。”青月也不惱怒,隻奪過慕寧手中的書卷,便要去拍他。
慕寧討饒著躲開,口中喚著:“圖海,圖海,你再不過來,兄弟可要被這壞格格打死了!”
卻突然轉而對青月笑道:“有我在一日,斷不會讓格格獨笑而立。”
青月嫌他嘴貧,打著嗬欠正想回閣歇息,不再理他。誰知慕寧在身後高聲道:“我猜你這幾日也是無聊至極,不如喚了我的圖海兄弟,陪格格一同遊京城可好?”
青月方醒,本微微眯著雙眼,此刻聽得慕寧的話,幾乎是立刻從楊妃榻上蹦起來,一雙明眸放著奇光異彩,一把抓住慕寧的衣袖,歡喜得隻會說一個“好”字。
喚過其其格與其木格為青月梳妝,慕寧便先行回清風閣等待圖海。不過片刻,青月梳妝甫畢,便聽得清風閣後頭圖海與慕寧攀談的聲音。
青月不攜侍女,邁著輕巧的步子踏入了清風閣的庭院。院中遍植茵茵翠竹,微風拂過便傳來陣陣聲響,仿佛那風是鮮活的一般。綠竹環繞中是一張寬大的石桌,慕寧此刻便與圖海坐著閑談,見得青月方要行禮問安,青月卻素手一揮,落落大方地坐在慕寧身旁。
圖海起初還擔心青月望之冷漠疏離,清冷高傲,必然端著天家兒女不可一世的架子,難以接近。不想卻是如此赤子心腸,坦率可愛,仿佛家中親切的小妹一般。連穿著亦是簡單而素淨的,一襲煙粉色真絲旗裝,外罩宣白色雙襟琵琶扣的小雲肩,頭上零星幾點東珠簪成月牙形,並一隻青玉流蘇長步搖,綴著紅珊瑚、青金石和綠鬆石,一步一搖,伴著美人如虹。
因是青月趁著性子遊京城,慕寧並未招呼馬車或轎夫,隻二人一左一右伴著她,直往京城最熱鬧的井巷去。
陽春三月,京城裏正是一派繁榮熱鬧的景象。青月的目光此刻便落在一把真絲緞麵的繡蝶桃花扇之上。慕寧望見她心生歡喜,便立刻掏了銀子將那把扇子買下遞與青月。
青月接過桃花扇,雖是把普普通通的紈扇,素錦薄麵,比不得家中素來用的珍貴,卻是慕寧一眼洞穿了她暗暗喜歡的心意。青月立刻露出了欣喜的微笑,那一笑鮮妍若春曉,連圖海見了也不禁暗暗讚歎。
接近正午時,原本就熙熙攘攘的大街更是人聲鼎沸。慕寧害怕人多眼雜,當即使了個眼色給圖海,打算即刻帶青月回國賓館。誰知青月走了半日,竟嚷著肚子餓,不肯回去。慕寧隻得帶她到京城最負盛名的玉滿香樓。
三人踱步上了樓上的雅座,臨近窗邊的位置恰好可以望見京城繁榮的一隅,青月依然耐不住性子地左右張望。京城裏最上等的酒樓,連菜單亦是上好的泥金絹紙,碗筷更是鑲金綴玉,置之鈴鈴有聲。聽聞皇家公侯時常來此消遣,玉滿香樓因而處處透著不言而喻的華貴氣派。
青月走了許久,頗有些饑腸轆轆,又存心要敲慕寧一頓竹杠,便秀指翩躚,點了滿滿一桌的佳肴。熱菜有東坡肉、燕窩雞絲菜、繡球全魚、檀扇鴨掌、荷包蟹肉、龍井蝦仁,甜點亦有翠玉豆糕、芙蓉花蒸、禦扇豆黃、白梨鳳脯。樣樣色澤鮮亮,香色誘人,青月不禁食指大動。
慕寧在一旁看著,眼見著青月喜愛甜食,對葷菜亦是偏愛,唯有一道龍井蝦仁,上好的雨前龍井配著緋紅的蝦仁,晶瑩剔透,常人看了本應胃口大開,青月卻隻嚐了一筷子,便再不注目。
“我瞧著這蝦仁做的很好,怎的不合你胃口?”慕寧疑惑道。青月方夾了一筷子荷包蟹肉送入口中,腮幫子撐得鼓鼓的,隻是搖頭並不作答。圖海見狀,忙舀了一勺魚羹到青月碗中,溫言道:“吃慢些,別噎著了,叫人看見,還以為我和慕寧怠慢了格格呢!”
青月啜了一口湯,笑著道:“謝過圖海哥。”又轉頭對慕寧道:“並非我不愛吃那蝦子,隻是我生來敏感,蝦子食得多了,便會渾身起疹子,四肢水腫,病情重時,甚至連氣兒也喘不過來。記得有一年我貪食,吃了浙江巡撫進貢的整整一盤素玉龍蝦。一個時辰之後胸悶不止,竟然昏厥過去,暈了整整一夜,灌了許多湯藥才轉圜過來,嚇得阿瑪和額娘魂飛魄散,從此再不許我碰蝦了。”說完調皮地一吐舌頭,卻著實嚇著了慕寧和圖海,忙命人撤走了那盤龍井蝦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