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漁舟(2 / 2)

青月從未聽過兒時的故事,一時間愣住了,福臨亦聽得津津有味。卓朗又道:“雖然是個女兒,父王卻疼愛有加。青兒一睜眼時,那雙眸子又大又黑,像是草原上夜裏最燦爛的星子一般。”

福臨聞言望向青月,見她的雙眼大而有神,眼尾纖長,微微飛揚,尋常時彷如灼灼桃花之瓣,笑時又形似月牙一彎,眼眸含笑,楚楚動人,極有神韻。

又聽得卓朗道:“待到青兒垂髫之年,科爾沁部的人都道,從未見過如此漂亮聰慧的孩子。青兒自小喜愛古籍,幾乎是過目不忘,又生得古靈精怪,從前騙著我一同幹了許多壞事,父王總是舍不得責備她,我卻被害苦了。”他雖這樣說,卻沒有一絲責怪之意,隻聽得一個兄長對小妹的溫柔寵溺。

“青兒十歲生辰之際,已出落得成為草原上最美的一朵格桑花,眾人都道她的相貌品格,皆像極了當今的太後——便是我們的親姑母。若非青兒六歲便與皇上定結姻親,隻怕科爾沁的草原都會被前來求親的蒙古各部使者踏薄三寸。”

福臨聽得久了,漸漸露出一絲溫暖而向往的神色,又見青月秀臉半低,含羞帶怯,側影溫婉如水,不禁澹澹而笑:“朕第一次見她,便是在科爾沁最廣闊秀美的一片草原上。她吹著陶笛,看著清冷孤傲,卻是十足的赤子心腸,心思恪純。不似旁的女子,終日機關算盡,步步為營。”

青月聽得愈發不好意思,忙接口道:“那支陶笛原是我十歲生辰之時,大哥哥尋得此佳品,親手刻上我的名字,方才贈與我作賀禮。那日被慕寧奪去,我才對你們如此冷眼相待,倒教臨哥哥誤會於我了。”

福臨不以為意道:“慕寧就是那樣愛玩笑的性子,他自小便做了我的伴讀,與我一同長大,在禦前亦十分得臉,多少也放肆些。”

三人絮絮說起舊事,竟是十分有趣,待到時辰漸晚,福臨見天邊已有暮色,便起身道:“眼下快到定省的時分了,朕要回宮向太後請安。”卓朗正要行禮,手肘處已被福臨牢牢托住:“這三日間,便煩勞大哥替朕照顧她。”

卓朗忙躬身道:“臣謹遵皇上旨意。”便立刻識趣退了下去。

暮色四合裏,清風朗朗,夕陽的餘光映在一格一格的青石方磚上,那磚石打磨得平滑如鏡,依稀可見二人重疊的影子。福臨牢牢執起青月的雙手,道:“三日之後大婚之時,便是你我再相見之期。”青月低低垂首,妃色錦繡緞麵的鞋尖和素白綢縐長裳已被晚霞染成極鮮明的赤色,仿佛民間嫁娶的新衣一般,莊紅耀眼,璀璨奪目。

她抬眼靜靜望著福臨深不可測的眼眸,隻見他笑意溫柔,眼角有天生而來鐫刻著的淡淡紋路,雖素日淡漠寡言,清冷疏落,笑時卻如漫天的蓬勃陽光,直照進心底去一般。

原有千言萬語想要開口與他相訴,話到口邊卻隻成了一句:“你快些回宮罷,莫要誤了請安的時辰。”

福臨笑著頷首:“我曉得分寸。倒是皇額娘十分盼著見她的新媳婦,我可不敢怠慢分毫。”

一句話羞得青月雙頰緋紅,直趕著福臨離開。福臨亦不敢耽擱,轉身負手而去,一步一步走得極沉穩,清俊不凡的背影深深鐫刻著帝王的果毅與驕傲。

四下裏寂靜無聲,青月駐足不前,見得他一分一分遠去,仿佛生了咫尺天涯之感,害怕他就此離去,不再回頭。不知過了多久,她始終凝視著他早已離去的方向,那眼波似江南春水,一波一瀾皆是斜暉脈脈水悠悠的思緒。從前的離別,皆是他送她回到閣中,再獨自離開。那卻是青月第一次目送他的離去,仿佛柔腸百轉終冷寂般,又似在心口狠狠剜上一刀的失落。突然驚覺周身發寒,卻發現自己站在冷風的風口處,淚眼淒淒。

肩上忽地一沉,卻是卓朗取了大氅替她披上,她的眼淚已不可遏製,毫無忌憚地放肆而下。聽得卓朗略顯滄桑的聲音道:“青兒,答應大哥,從今往後,不要再目送你心愛的人離開。一定……一定要先於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