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皇家秋彌圍獵,等閑妃嬪不可出席。然而大清自馬背上得天下,滿蒙出身的後宮女子多騎術了得,於是福臨便攜了青月與恭妃、端妃三人隨扈。
木蘭圍場林木蔥鬱,水草豐美,高山、漫嶺、河流、草甸、森林交錯,白日裏天藍似碧,芳草如茵。入夜裏,那帷帳綿延千裏,荊旗蔽空,燈火闌珊,照得四周原野猶如白晝一般,連那星子經火光一映,都黯淡了三分。
福臨和青月在溪邊蘆葦叢生處席地而坐,隱隱聽得有烈馬嘶鳴之聲,福臨便道:“許久不騎馬了,我命禦馬監挑選了一匹最是溫順的大宛與你,明日秋彌過後,咱們便去草甸裏跑馬可好?”
青月低聲應了一句,便輕輕倚靠在他的臂彎裏。因是秋彌出行,他便穿了一件玄色對襟箭袖,青月的臉頰摩挲在他衣上細密的刺繡針腳上,細碎的鬢發輕輕拂過他的下頜處,銀色的月光傾瀉了一地,那一叢叢的蘆葦被風吹得四散,隱隱有笛聲悠然響起,吹的是一曲《關山月》。
那笛音綿長中帶了一絲鏗鏘激昂,仿佛是行軍領將的軍士所吹。福臨側耳傾聽了片刻,道:“是從營帳那邊傳來的,這個時分,想必是圖海酒後乘興而奏。”
青月仔細聽了許久,溫柔笑道:“是呢,我也許久不見他與慕寧了。”說罷便從懷中摸出那支陶笛,先吹了兩音,又輕輕隨著那笛聲和了上去。陶笛音質清越,溫柔婉約,那笛音悠揚不絕,繞梁嫋嫋,一曲終了,福臨亦是撫掌而笑,道:“明日秋彌,你便能見到他二人了。”
翌日天明時分,青月便整裝待發,因是騎馬出行,便換過一件青絹箭衣,滿頭青絲以一支純金平翅鳳凰扣束成高高的宮髻。
清晨時圍獵已然開始,木蘭圍場裏塵沙飛揚,那明黃大纛所到之處,扈從的近臣侍衛便策馬旋成一個包圍圈,將獵物趕至圍場正中,一時間箭矢紛紛,如蝗如雨。當中的福臨手持禦弓,金線朱漆,箭尾處明黃一縷,以示天子之征,他自幼便隨扈秋彌,精於騎射,發必命中,馳驟如飛。各王公大臣亦馳逐走獸,奉勇當先。畢了清點獵物數量之時,果是福臨奪了頭籌,群臣中爆發出激烈的歡呼,高聲喝彩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散圍之後,俱是滿載而歸,循例是要表演騎術,數十名禦前侍衛策馬而行,青月見正紅旗纛翼下,當先一人便是英姿勃發的圖海,一身正紅旗武士鎧甲,腰際配一把龍泉寶劍,目光如電,顧盼生威。
福臨對身側專事傳旨的禦前侍衛低語了一句,便即刻有聲聲相傳而去,不過半晌,三名小廝牽了大宛良馬而出,分別交由恭妃、端妃二人。圖海自夕陽下望了青月一眼,見她亦望著自己淺笑盈盈,便從小廝手中接過韁繩,牽了一匹紅棕色的駿馬至青月身前,躬身道:“此馬馬乃上駟院精心培育的大宛名種,名為追風,生性溫馴,能日行千裏。恭請皇後娘娘騎乘。”
青月素手一牽韁繩,輕靈一躍,便端然於鞍韉之上,群臣無不拍手稱讚,一時間彩聲如雷。但見她落鞭一揮,那匹紅棕色的駿馬便猶如離弦的利箭飛馳而去,青月俯身其上,唯餘塵土飛揚,黃沙漫漫。福臨見她笑意盎然,英姿颯爽,又聽得耳邊稱讚不絕如縷,一絲笑意不禁漫上了唇角。
忽然見聽得有馬匹痛苦而瘋狂的嘶吼,夾雜著一聲女子的驚呼,圖海此刻離得圍場最近,忙縱身上馬,極目遠眺,卻見追風前蹄高揚,發出聲嘶力竭的吼叫,發了瘋似地要將背上的人甩下身去。青月雙手緊緊攥住韁繩,盡力俯身在馬背之上,係發的純金鳳凰早已委落在地,被追風踏成碎片,一頭青絲在風中飄揚,有著詭譎而驚心的美麗。
眾人哪裏見過如此場麵,早已是驚慌失措,忙亂不已。恭妃更是嚇得花容失色,麵龐慘白,染著丹蔻的十指緊緊抓著身旁的端妃。圖海大驚,高呼了一聲“皇後娘娘——”便揮鞭策馬,忽然聽得近處有內監歇斯底裏的喊叫“皇上不要!”卻已見那熟悉的玄色箭袖、明黃大氅已疾奔而出,直朝著圍場中心奔去。
圖海策馬至追風身前一丈處,定了定心神,拔劍欲砍,卻聽得青月道:“不要傷它——”圖海又急又怒,丟下那柄龍泉劍,赤手空拳打向追風的脖頸處,青月分心片刻,已然被追風狠狠甩下,圖海正欲跳馬去救,卻見一個明黃色身影已滾上前來,將青月接入懷中。
漫漫黃沙迎風而起,圖海那一拳使了畢生的氣力,追風頃刻間軟軟墜地,圖海驚得渾身發汗,那鎧甲似有千斤沉重般,沉墜墜地壓在心頭,他發了狂似的奔上前去,但見塵土飛揚裏,福臨的明黃色大氅將青月裹在懷中,二人已相互扶持著站了起來。
四下裏正黃、鑲黃旗的侍衛離得最近,呼啦啦湧了上來,將帝後二人團團圍住,立刻有人拖了昏死的追風下去。福臨黎黑的繡金盤龍披風將青月裹在懷中,已有幾處磨損得稀爛,他慌忙望向懷中的青月,隻見她駭得臉色煞白,一雙纖手又紅又腫,牢牢地被福臨攙住,半個身子倚在他懷裏,圖海“呀”地叫喚了一聲,才發現她淡青色的裙裾之下,腳踝處劃了老長一條口子,那血將蓮色的箭衣染得殷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