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後,青月便時常悶悶地不愛說話,福臨下朝來了坤寧宮,卻見她神色古怪地望著自己,像是有千言萬語,卻欲說還休,終究是低歎一聲,不再言語。
其木格見她如此,十分擔憂,整日地勸道:“格格如今這樣,是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福晉已經嫁與襄親王了,做不成什麼孽的,格格又何必這樣糟蹋自己的身子。”
到了隆冬裏,那日大雪紛紛,天氣極寒,蕭臨風來請平安脈,薄薄一絹方帕蓋在她愈顯纖細的手腕上,臨風搭上三指,沉吟了片刻,方覷著青月的神色道:“娘娘氣血鬱結,神思倦怠,必是近日操心太過的緣故。”他見青月隻是歎氣,那芙蓉秀臉愈發蒼白,又關切道:“恕臣多嘴,可是六宮之中多有煩心之事?”
青月隻覺頭昏腦漲,胸口發悶,便搖了搖頭道:“不礙事。”臨風還欲再言,其木格忙一把扯了他到殿前出廊之下,道:“我的祖宗,你就別再問了,我隨你去禦藥房抓藥罷。”
恰巧坤寧宮的小宮女折了新開的臘梅進來,對著其木格福了一福道:“姐姐,外頭有位葉大人求見皇後娘娘。”
其木格氣得直跺腳:“怎的又來了位祖宗?”正要扯了臨風出去,卻見那暖閣裏簾子一挑,正是一身粉荷緞繡花卉棉袍的其其格出來了,她原本身材頎長,容色清麗,此刻粉裳加身,一條烏黑發辮垂於胸前,愈發亭亭玉立,嬌美動人。她見狀忙道:“你隨蕭太醫去罷,我前去迎葉大人。”
葉慕寧在那廊下呆得久了,鵝毛似的大雪紛飛而入,他石青色的素緞外氅便有些沾濕了,其其格打了傘出來,忙上前替他遮了,道:“大人快請進來。”
廊下狹窄擁擠,二人所距頗近,慕寧聞得她幽香盈盈,那脖頸處一塊肌膚晶瑩勝雪,不禁尷尬道:“我替皇上送了這個來。”說罷從袖中摸出兩枚精致的皮影,牽以竹枝,其其格細細看去,那小人不過巴掌大小,做工異常精細,眉眼盈盈,毫發無差,竟是照著福臨與青月的模樣做的,當下便不禁感慨道:“皇上真是有心了。”
慕寧亦頗關切道:“聽聞娘娘近日心情鬱結,還要勞煩其其格姑娘多照拂了。”
其其格微微一福,拘謹道:“照顧格格本就是奴婢之責,奴婢替格格謝過大人關懷。”說罷望了一眼那灰蒙蒙的天色,又道:“天氣嚴寒,大人若不嫌棄,便隨奴婢進內殿飲盞熱奶茶,也好暖暖身子,再行不遲。”
慕寧見她容色嬌麗,淺笑時左頰上一點酒窩盈盈,不禁微微一笑道:“有勞。”
青月聽聞慕寧來見,便換過一身綠紗綴繡八團龍紋單袍至正殿,但見慕寧清麵朗朗,正坐於烏檀木椅上品茶,心頭到底舒暢了些,便道:“我這坤寧宮裏的茗茶,可值一兩千金。”慕寧抬首見她容色雖蒼白,卻含一絲淺笑盈盈,又聽她有心玩笑,方知她並無大礙,便遞過那兩枚皮影小人,笑道:“做兄長的替皇上鴻雁傳書來了,還望娘娘見物如見人,莫要再對皇上使小性子了。”
青月一攤手,但見玉蕊梨花似的掌心,安安穩穩躺著兩片皮影,細細望去,果然與福臨和自己如出一轍,那鼻尖一酸,幾要落下淚來。慕寧忙掏出懷中絲帕,卻驚覺彼此已身份懸殊,那一方帕子,遞也不是,不遞更不是,隻得牢牢捏在手中,尷尬不已。
其其格方替慕寧撣去了外氅上的雪水,見狀連忙上前,替青月接過了帕子,又溫言道:“格格被這炭火熏了眼睛呢,葉大人莫要見怪。”
慕寧有感於她的心細如發,忙對她溫和一笑,那笑意裏似是感激,似是虧欠,卻隱隱多了幾分溫情。
這樣一來二去,青月的心結頗解,待到除夕家宴之日,她與福臨端於上座,十指交握,已然和好如初。
那一日夜宴上,襄親王因赴書友宴會,遲遲未至,懿靖大貴妃便問向淩霄,但聽得她溫言軟語道:“啟稟皇上,王爺今日以書會友,怕是遲了夜宴,妾身便替王爺斟酒請罪。”
福臨淡淡“嗯”了一聲,亦不置可否,端起麵前的酒樽一飲而盡。青月望著他清俊威儀的側臉,又深深瞥一眼董鄂淩霄,亦深知他二人再無可能,到底是寬了幾分心思。然而那歌台暖響,舞殿冷袖裏,聽得董鄂氏軟語嬌聲,卻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他曾經發過的誓言:“今生再見董鄂淩霄,亦形如陌路。”
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