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淩寒獨自開(2 / 2)

青月心下感動,屈膝福了一福道:“兒臣謝皇額娘關懷。”

太後輕輕握了她冰冷的指尖:“額娘真是心寒,卻也欣慰。”福臨忙道:“皇額娘這是何意?”

青月垂首細聲道:“皇額娘心寒的是,同為博爾濟吉特家的女兒,非但未曾相互扶持,反而互相殘殺。”

太後深邃的雙目裏露出三分讚賞,七分慰藉,方道:“額娘欣慰的便是青兒你的聰慧與大度。”

青月卻道:“皇額娘過譽了,青兒不過是看在額爾德尼郡王的麵上,方饒恕了恭妃。若下次再犯,兒臣殺伐決斷,必不留情。”

太後頷首道:“幸而你平安無事,給了浩齊特這孩子一點兒教訓,也希望她能銘記在心,不敢再犯。”

用過晚膳,福臨本欲送青月回宮,然而那明黃繡袍方拂過她的手肘,便被她恍若無意似的撇下,隻聽得她清淩淩的聲音道:“其木格,去傳肩輿。”又對著自己道:“臣妾恭送皇上。”

福臨的聲音在淒冷北風裏頗有些慍怒:“你我當真要生分至此麼?”

青月心下亦惻然,隻得道:“臣妾不敢,今日皇上與太後所為,臣妾銘感於心。既圓了博爾濟吉特氏的顏麵,又令臣妾於後宮中再樹威信,臣妾謝過皇上。”

坤寧宮地處紫禁城正中方位,到了申未時分,青月眼見那夕陽甚美,便披了件天水碧的“一鬥珠”大氅,獨自站在寒風裏,看著那庭院裏臘梅簇簇。那夕陽的餘暉灑落,燦爛若錦,滿園梅花仿佛雲蒸霞蔚般,幽香盈盈。她孤零零站在那雪地裏,神色凝重,連其其格與其木格亦不敢靠近。

忽然肩上一沉,卻是福臨拿了玄狐大氅替她披上,道:“別站在這風口裏,身體可好些了?隨我出去走走罷。”

青月不置可否,任由他執起自己的手,信步而走。

十餘日的鵝毛大雪下了又化,地上仍餘了三寸來厚的積雪,福臨的玄色麂皮靴踩在那地裏,一個個腳印深深分明。青月便一步一步隨著他踩下的印子,那高底的馬蹄鞋亦走得極安穩。

天色漸暗,一路皆有灑掃的宮人,見了帝後方退至宮牆下行禮。青月不知與他攜手同行了多久,仿佛是往紫禁城的東南角而去,忽然聞得梅香幽幽,混合著凜冽的冰雪氣息,隱隱要透道骨髓肌理中去。

那月光一泓,輕輕照在滿園的碧綠梅樹上,似美人綽約,冰肌玉骨,青月抬頭一望,卻見“碧苑”二字的藍底金漆匾額高懸於拱門之上,微微一驚,脫口便道:“這是……”

福臨清朗一笑,竟比月色更加輕柔,道:“我曾答允你,天下安定後去江南西子湖畔,為你建一座大宅子,種滿你喜歡的花草。隻是不知這天下平定需要多久,我便先為你建一座碧苑,種滿你最心愛的碧梅。”

那一簇簇青碧梅花若隱若現於枝椏交錯間,月色傾瀉其上,白雪傾覆,晶瑩剔透,宛若天成。青月以素白纖指撫上那枝頭,摩挲著那粗糙的枝椏、溫潤的花瓣,良久,方道:“你這半月不來,便是忙著修葺這碧苑?”

福臨將她的手仔細攏入玄狐大氅中,方道:“你大病初愈,仔細別著了涼。”又笑著凝望那滿園清輝碧梅,一字一句分明道來:“這裏原名‘錦園’,多值花草,後來荒廢了許久,我便命人稍加修葺,從宮外移植了上千株碧梅至此,又重製了匾額,因種的是碧梅,便取名為‘碧苑’。”

青月一張芙蓉秀麵覆於鮫紗之下,一雙眼睛凝視著他道:“我原以為……”

福臨卻自四合如意紋的明黃袖袍中取出一個楠木錦盒,打斷她道:“不要緊,我還有一樣東西要送與你。”

青月接過那雕工精細的錦盒,輕輕打開,借著月光一看,明黃絲緞軟絨裏,安穩躺著一枚青玉簪。那簪子以一整塊青玉雕刻而成,纖長修直,頂端一朵五瓣寒梅含苞待放,又以細碎白玉為蕊,妝點其中,竟是巧奪天工之物。

福臨伸手揭開她的麵紗,她本欲偏開,卻心下不忍,隻由得那一張略顯蒼白浮腫的臉龐靜靜現於月華之下。福臨卻不以為意,取過那支青玉簪,仔細替她插入雲髻,又撫了撫她的鬢發,方道:“煙分頂上三層綠,劍截眸中一寸光,說的方是你這樣的美人。”

青月心下一酸,道:“如今卻是貌若無鹽之女了。”

那月色如水,藻荇交橫,福臨輕輕擁她入懷,道:“咱們許久不曾這樣了。”

青月將臉深深埋入他胸前的明黃錦衣,那熟悉的龍涎香絲絲縷縷,混合著清冽的冰雪氣息和幽幽脈脈的梅香,直透入骨髓肌理中去,教人毫無招架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