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順治九年二月,那紫禁城的嚴寒已盡數消退,冰消雪融,處處草長鶯飛,落英繽紛,青月的麵容也已恢複如初,便邀了端、恪二妃至坤寧宮賞花。
坤寧宮裏的早櫻開了一樹,那一抔輕粉素白,襯得滿園春意盎然。端妃性子頗爽直,正色道:“原是多虧了圖侍衛,聽聞那夜犯了事的廚子交到了他手上,圖侍衛徹夜不眠,不過一夜之間便查出了,那成安原是啟祥宮撥出來的。”
“啟祥宮那位也是糊塗了,竟然敢打皇後娘娘的主意。滿宮裏誰不知道,娘娘可是皇上心尖兒上的人。”恪妃撫著胸口,竟是一幅後怕的模樣。
經了恭妃一役,青月愈發謹慎小心,那得寵失寵的日子裏,終究是看盡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後宮眾妃嬪之中,唯有端妃機敏聰慧,恪妃羞怯溫柔,對青月亦是坦誠相待。六宮諸事繁雜,然而青月事必躬親,那滿宮裏也唯有端妃能夠相助一二。
端妃含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難為恪姐姐還能與她相處,我與她雖同是來自蒙古部,卻向來是敬而遠之了。”
那明麗的日頭打在恪妃薄施粉黛的臉上,漸生兩暈緋紅,她垂首柔聲道:“雪霽,我若有你一半聰慧,也斷斷不會……”
青月莞爾一笑,打斷她道:“心思恪純,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如今我方知你這封號的緣由了。《詩經》曾雲:‘靜女其姝’,說的想必便是念錦這樣的女子。”
恪妃的笑容柔婉明麗似一朵初開玉蘭,含了幾分羞澀道:“皇後娘娘謬讚,臣妾愧不敢當。臣妾無能,不似端妹妹般能夠相助娘娘,唯願比擬班婕妤卻輦之德,以正後宮風紀。”
端妃聽了便道:“皇後與姐姐二人文縐縐的,我卻是聽不懂了。隻是啟祥宮那位禁了足,倒成全了你我姐妹們幾天太平時日。”她見恪妃一副小兒女情態,雖年紀最長,卻總忍不住替她操心一番,於是頗為關懷道:“你宮裏的陳答應已有六月的身孕了,姐姐也得多看顧些,免得出了什麼亂子,叫別有心計的人難為姐姐。”
如此一來連青月亦道:“這宮中人心叵測,連我亦是防不勝防。”
端妃雖性情耿直爽朗,卻也聰敏非常,當即便道:“臣妾定會輔助皇後娘娘安定後宮,亦會照顧好恪妃姐姐與夕顏格格。”
待到三月十五,那日落見黃昏之時,福臨正在坤寧宮與青月用膳。吳良輔卻弓著身子進來,急切道:“啟稟皇上,景陽宮遣人來報,說是陳答應早產了。”
福臨一凜,手上力道鬆了幾分,那玉箸便落在桌上,上綴的銀鏈玲玲作響,青月與他相視一眼,俱是擔憂,脫口便道:“母子可都無恙?”
吳良輔連連道:“回皇後娘娘的話,答應與公主都安好,隻是公主早產,啼哭尚弱。恪主子便連忙打發了人來請皇上與娘娘過去。”
福臨與青月亦不耽擱,領著迤邐一列宮人便到了那景陽宮的靜觀齋,見太醫江清堯垂首侍立於閣外的出廊下,福臨便道:“好端端的,答應怎會早產?”
江清堯不卑不亢,低了聲音道:“回皇上,微臣看過陳答應近日所食,多為寒涼之物,加之冬季嚴寒,想是答應位份不高,所得黑炭數目亦不多,這才導致答應受寒早產。”
福臨急切道:“那公主可也無礙?”
江清堯道:“公主早產而生,體質虛弱,須教乳母好生照看,卻也並無大礙。”
福臨方頷首進了靜觀齋,陳答應正披著家常的素花錦緞寢衣,斜斜倚靠在花梨木帳下,她的麵孔因生產而顯得虛弱蒼白。見了皇帝,卻不顧產後孱弱,竟奮力想去抓住那麵前的一抹明黃,剛喚了一聲:“皇上——”,那淚便盈盈落了下來。
福臨見她哭得如此淒慘,不禁道:“你已經平安誕下公主了,何故如此傷心?”
身旁的接生嬤嬤亦道:“答應快別哭了,這女人在月子裏,最忌諱的便是風和淚了。”
因著答應位份極低,所用之物亦是下品。那靜觀齋落飾樸素,不過一方琉璃屏風,幾件紅木吉慶櫃,那藕荷色的帷帳委落在地,三尺見方的磚上,不過擺了兩個將熄未熄的炭盆。
陳常在半倚在榻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半晌方抽噎道:“萬歲爺,臣妾受寒受苦,全是恪妃娘娘刻意苛待臣妾,才會使得公主早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