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羅衾不耐五更寒(3 / 3)

其其愈發垂首道:“奴婢不敢,大人也記得召太醫一看,身體要緊。”又轉首嚴肅吩咐了殿中的宮女:“今日誰也未在清寧宮見著葉大人,若是有人多嘴傳了出去,便是自己的腦袋不要了!”

眾人登時噤若寒蟬,慕寧溫潤如玉的麵容漾起了溫柔的笑意,清俊的眉眼溢著喜悅:“我曉得,你也要好好照顧你家格格,她心思細膩敏感,也唯有你們能時時寬解她了。”

青月疲憊不已,屏退了眾人,獨自一人於湯泉中沐浴。

盛京行宮引了郊外溫泉,那泉水蒸起無邊的霧氣,朦朧濕潤,青月倚靠在光潔而堅硬的白玉石壁旁,任溫熱的水流劃過纖細的脖頸與消瘦的鎖骨。忽然驚覺一陣疼痛,卻見一雙纖細光潔的玉臂上,布滿了細小而紅腫的傷痕。

她心底的慌亂和苦澀成了一滴淚水,無聲無息地滑落在那漣漪起伏裏。驀地想起進宮後她生辰的那一日,他私下帶了她去南郊跑馬,她穿著棕色雲紋的麂皮小靴,落地時如飛花無聲。十月裏的天氣已是微涼,她的腳踝處抽得一疼,福臨已然縱身下馬,安穩地環著她的腰。

他溫熱的呼吸灑在她的脖頸處,那一陣緋紅漫上臉頰,忙輕輕推開了他,卻見他踉蹌而倒,方知他早已扭傷了腳。

那一刻,他仿佛是用盡心力去愛護她的,卻不知何時所起,她的淚痕斑駁,她的傷痛軟弱,他漸漸從不知曉。連今日的生死之際,來救她的,亦不是他。

那沐浴的玫瑰花瓣輕輕漂浮在泉中,青月解了發辮,化作青絲萬縷,柔柔地蕩漾在水中,仿佛一匹連綿不絕的玄色雲錦,繡滿了無數綻放的玫瑰。

不知過了多久,聽得身後有輕柔的女聲喚道:“格格——”

青月輕輕將淚水拭去,十分平靜道:“其木格,你回來了。”

其木格靜靜跪在那漢白玉的階上,磕著頭道:“其木格該死,竟險些讓格格出事了,我不配在格格身旁伺候——”

青月一把扯過屏風上搭著的妃色繡緞浴衣,起身行至其木格身前,輕輕扶起她:“我沒事,你不必如此自責,今日幸虧有慕寧在,否則……我真是後怕。”

其木格含著淚水道:“奴婢蠢笨,竟未看出格格心情欠佳,若非慕寧大人恰巧遇見格格,一路相隨,隻怕早已釀成大禍。”

青月雙膝一軟,倒在堅硬的白玉石台上,口中喃喃道:“連慕寧亦會擔心於我,他卻是從未想到。”她的聲音裏滿是掩不住的悵然與憂傷:“其木格,你說,他心裏愛的人,究竟是誰?”

其木格細細的柳葉眉皺成了一團,沉默了半晌,方疑惑道:“有一件事……奴婢覺得很是奇怪。”

青月淡淡“哦”了一聲,問道:“是什麼?”

其木格亦不敢看向青月,隻低著頭道:“皇上……皇上他……望著董鄂氏時,和看著格格的時候,是一樣的。”

青月微微發顫,在那霧氣蒸騰得溫暖而濕潤的泉浴池裏,卻隻覺得那樣冷,那樣寒,恍如沐於秋雨層涼中:“一樣什麼?”

其木格猶豫了許久,方囁嚅道:“一樣的溫柔。”

憶起他今日待董鄂淩霄的溫柔模樣,連一向不甚得寵的貞貴人也分外優渥,唯有自己被冷落在旁,極盡寥落。堂堂一國之後,竟在夜宴上落荒而逃,若非慕寧有心,一路相隨,隻怕自己早已失足落水,魂歸九天了罷。

但一心之房,不過三寸見方,又如何能裝下兩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