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西黃佛國(2 / 2)

那暖閣裏炭火燒的極旺,籠紗的燈罩裏燭火生灩,映得太後愈發和藹溫柔,那笑意裏含了一絲欣賞道:“青兒當真是穎悟絕倫,蘭心蕙質,堪為一國之母。”

順治九年十二月十六日,福臨攜了眾妃與大臣前往西黃寺。那西黃寺位於京城東北部的郊外,是福臨特為五世達賴喇嘛來朝所建。西黃寺乃佛國清淨地,黃琉作瓦,白石鋪地,紅牆蒼鬆,佛塔嵯峨,四處藤蔓纏繞,滿山葉落遍地,唯有那青鬆不凋,覆著白雪,猶見鬱鬱青青。臘月裏的風愈發清寒徹骨,挾著遠山的草木清香和冰雪氣息,仿佛連人心亦被清風淨化了。

達賴五世喇嘛阿旺羅桑嘉措一早便領著三千喇嘛在寺外數裏之處恭迎聖駕,山路崎嶇,僧人雖早掃出一條小徑,卻依舊潮濕泥濘,眾妃雖然皆換了便於行走的平底鍛鞋,但數年來養尊處優,行了半個時辰便已苦不堪言。

倒是青月身體強健,輕搭了侍女的手,一路上雖不與福臨多言語,卻也有“久在樊籠裏,複得返自然”的歡喜。一雙精致的鹿皮小靴踩在著路邊的積雪枯草上,那絳色的裙帶劃過蔥鬱的綠植,仿佛山中杜若一般芬芳潔白。

待到了寺中品過齋菜,福臨便與阿旺羅桑嘉措飲茶相談。青月獨自攜了其木格,繞到了那西黃寺的後頭去,卻見青石板階下一顆筆直通天的高大樹木,極為罕見,其木格不禁疑惑道:“這棵樹長得好生奇怪,扭得像股麻花似的,倒也格外好看,雖在寒冬裏卻不枯萎,連葉子也分外幹淨些。格格,這是什麼樹呀?”

青月揚起頭去,那灰蒙蒙的雲散了,斑駁葉間灑下一點細碎陽光,格外溫暖而寧靜。周遭的風亦靜止了,空氣分外清新透澈,如同青月此刻的清淩淩的聲音一般:“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這便是佛家言喻的菩提樹了。”

其木格正要驚歎,隻聽得後頭一把清朗的男聲道:“女施主見多識廣,全然不似久居深宮,貧僧佩服至極。”

青月訝然回頭,鬢邊垂落的白玉並蒂海棠步搖似綻放般輕顫。眼前卻是一襲淺灰色僧衣的男子長身而立,手執十八子菩提手串,他微微一笑,道:“二位施主受驚了,貧僧法號明朗,雲遊而過此地,幸會達賴喇嘛,得大師庇佑,討論禪密二宗之道,得以暫住幾日,不想路遇二位施主,倒也是佛家所說的因緣際會了。”

青月雙手合十道:“幸會大師,信女小字青月。”她見明朗不過二十餘歲年紀,眉宇間卻已然有得道高僧般的沉穩與澹泊,便脫口問道:“大師氣度高潔,想必是自幼出家罷?”

隻聽得明朗道:“貧僧尚在繈褓之時,便被雙親棄於大昭寺門外,幸得方丈收養,撫育成人。”

青月慌忙致歉,明朗卻溫和笑道:“皇後娘娘安好。皇後眉宇間隱然有憂,不知小僧可否為皇後解答。”

青月心下一驚,卻見自己大氅下一縷明黃隱隱而現,靜默了良久,終究道:“大師雖尚年輕,然而佛法造詣皆深,本宮的確有一事不明,幾番困擾,不知大師能否解答?”

明朗清俊的眉宇間頗有些悲憫的神色:“施主但說無妨。”

青月遠山黛眉間的憂愁愈發深刻,片刻愁苦道:“師父既是方外之人,信女正為紅塵所困。都道‘旁觀者清’,不知師父可否告知本宮,是否這世上的男女之情,會因容貌妍媸而有所更改?”

明朗微笑,流露出如清晨陽光般的溫暖:“貧僧遊曆四方,經過蜀中時,曾見其人一妻一妾,其妻貌若無鹽,妾卻堪比西施貂蟬,然而那妻子卻得專房之寵,小妾更常年不得見夫君一麵。”

青月不得其解,便道:“這是為何?”

他的語氣中含了一絲淡淡的敬重:“便是因為其妻賢良淑德,溫順柔婉,而妾不過空有一身美豔皮囊罷了。”他見青月的容色愈發清冷,隱隱含了幾分傷慟,便溫言道:“皇後容貌絕色,的確教人過目難忘,更兼蕙質蘭心、詠絮之才,貧僧相信即便放眼宮中,亦無人能出爾右,實在無須如此妄自菲薄。”

“可他偏偏愛上了別的女子。”青月垂首,似是傾訴,又似自言自語一般。良久,抬起泛紅的剪水雙瞳,勉強含了一分笑意道:“多謝師父聆聽,本宮感激不盡。”

明朗取下手中的十八子嘎巴拉⑶嵌金銀珠寶數珠,遞與青月:“佛家說,萍水相逢便是緣分,如此看來貧僧便與皇後有緣,此手珠乃大昭寺秘寶,貧僧因緣際會得以持有,如今便贈與皇後,願能一解皇後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