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北風(1 / 2)

那脈脈清風吹拂過菩提樹,青月的麵容有一瞬間的淡然,頓時心生感激。天子妃嬪欲與尋常男子傳遞物事,必由宮女轉交,雖是心知不合規矩,但青月亦親自接過那寶數珠,又道:“多謝師父開解,本宮不勝感激。”

明朗方欲開口,那黃琉璃瓦覆的簷下轉出一個宮人打扮的女子,正立於佛塔旁細細打量著他們。青月定睛一看,卻是寧貴人的貼身宮女,那宮女見狀慌忙屈膝道:“啟稟皇後娘娘,寧貴人有了身孕,皇上正派人四處找皇後娘娘呢。”

她口中如是說著,眼睛卻一個勁兒地往明朗身上瞄去,明朗卻依舊是一臉雲淡風輕的高潔,清風拂起他銀灰色的僧衣一角,恍若冬日裏一朵出淤泥不染的白蓮,雙手合十道:“貧僧恭喜皇上,恭喜寧貴人。”

那寧貴人董鄂·慧馨為長史喀濟海之女,亦為董鄂淩霄族姐,她雖為滿人,容貌卻有著勝似異族女子的奇特之美。青月攜著其木格至西黃寺的廂房時,正見寧貴人由福臨陪著,安坐在那榻上,她生得修長而飽滿,並非尋常女子那樣凝白如玉的膚色,然而那眉眼處生得極美,容貌豔麗,一顰一笑間,靈動四溢。寧貴人的性子亦好,雖懷著身孕,卻不似旁人拿嬌撒癡,她笑得十分爽朗,大方地接受眾妃的恭賀,見到青月亦不恃寵,端端正正行下禮道:“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青月素喜真性情的女子,便虛扶了寧貴人一把,道:“恭喜貴人。”福臨亦是不勝欣喜,道:“慧馨入宮多年,一朝有喜,皇額娘必定歡喜。”

疏疏朗朗的廂房裏,焚著寺中常用的檀香,教人心神安定。巴常在執了寧貴人的手,笑道:“寧姐姐這一胎必定是個皇子,將來牛鈕也有個伴兒了。”寧貴人聞言便道:“前些日子我和貞妹妹方去了擷芳殿看過大阿哥,養得白白胖胖,虎頭虎腦的,極是可愛,我當真是羨慕得緊。”貞貴人便拿帕子掩了口打趣道:“姐姐的阿哥正好好待在肚子裏呢,不過等上幾個月便能出來見額娘了。”

眾人談笑風生間,那陳常在的麵色便頗有些晦暗,貞貴人素來心思細膩,便溫言道:“常言道先開花後結果,陳妹妹已經有了大公主,來日兒女雙全,才是真正難得的福氣呢。”陳常在聞言方肯展露笑顏。

恪妃自受了皇帝申飭後,便頗有些看不上陳常在,此刻更悶悶不言。陳常在的眼風往念錦身上一掃,見她愈發清瘦,便含了幾分譏誚道:“恪妃娘娘恩寵正盛,見了寧姐姐有孕卻如此不快,難道還怕將來無子無女沒有福氣嗎?”

念錦聞言一凜,生怕福臨再怪罪於她,正欲反駁時,青月已然截話道:“陳常在如此有福氣,還是別那麼招搖,分些給旁人為好。常言亦道物極必反,免得將來大公主福氣太過,反倒無福消受了。”

陳常在氣得臉色煞白,卻礙於青月的身份,不敢反駁半句,隻得咬了唇低下頭去不再言語,倒是福臨輕叱道:“陳常在生育公主固然有功,但這後宮裏亦分尊卑。”陳常在雖跋扈些,但亦非蠢鈍之人,此刻見福臨動了怒氣,慌忙向念錦請罪。念錦雖因她受過斥責,但素來心善寬宏,現下見福臨偏幫著自己,早已是不計前嫌,便對陳常在一笑了之。

待到回宮之日,下了數日的大雪漸漸停了,那明亮的日光透過雲彩,亦透過明紙糊的十二扇欞花長窗,一縷一縷烙在坤寧宮的朱牆上。

青月閑閑倚在一張貴妃榻上,慵懶地讀著一卷宋詞。窗邊的彩蝶青花素底花瓶中插著幾枝新綻的嬌豔紅梅,明媚如細碎紅雲堆積,襯得她一張素麵越發幹淨明潔。

其其格忽然掀了簾子,款款走進來,滿麵笑意請了安,道:“娘娘,外頭大雪止了,又露了日頭,奴婢瞧著景致極好,娘娘日日窩在殿裏看書,仔細傷了眼睛。不如出去賞賞雪,看看梅花,也好活動活動身子。”

青月低垂的眼眸微微抬起,形如鴉翅的一雙睫毛在日光下仿佛鍍了一層淡金色,隱隱透出光澤,那黛眉入鬢,剪水雙瞳,竟教人不舍移開目光。

“罷了,出去散散心罷,成日地躲著,也悶得慌。”青月隨手擱下書,撿了一雙淡青色繡雙蝶錦緞宮鞋穿上,就著其其格的手,一路行至禦花園。

冬日雖積雪難行,但宮人日夜灑掃,辟就了一條小徑。青月未傳肩輿,雖穿著那高底宮鞋,一路上倒也走得穩穩當當。

不過多時便行至了禦花園東南角的碧苑,那裏原是福臨為博她一笑而移種的千株綠梅,亦是紫禁城冬日裏最美的一方景致。然而尋常妃嬪宮人嫌著此地偏遠,加之紫禁城冬日嚴寒,極少有人踏足此地,此刻竟是格外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