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入宮的秀女皆封了位份,但因著位份不高,便依例分配了東西六宮的幾間配殿居住。鈕祜祿氏生得端莊大方,封作了璟貴人,賜居延禧宮,烏雅氏和那拉氏封作常在,皆賜居長春宮,楊氏封作答應,賜了鹹福宮居住。而選秀那日青月所遇的秀女佟瑾瑜果然當選,因著她有意抬舉,便也封作了貴人,賜居景陽宮。
巴貴人自失了愛子,福臨便多番撫慰,一月裏總有兩三日留於永和宮,端妃自是恩寵不斷,寧貴人方有了身孕,皇帝亦頗為憐惜。那新晉的幾位嬪妃之中,璟貴人和佟貴人亦頗為得寵,倒顯得啟祥宮有些門庭寂寥,冷冷清清了。
恪妃心地極善,因著失寵無事,便整日前往永和宮陪伴巴貴人,那日福臨下了朝來看巴貴人,見恪妃陪著巴貴人坐在那炕上,絮絮的說著話。方有小宮女呈了熱湯藥上來,恪妃一眼望去,見巴貴人神色怏怏的,那小宮女喚了幾聲,她卻猶自未覺。那宮女到底年紀小,一碗極燙的湯藥端在手中,放也不是,拿也不是,恪妃心性溫和,雖然位份高過巴貴人許多,仍是親手接過了那碗湯藥,徐徐吹得七分燙了,方遞與巴貴人。
福臨一下之下,又是欣慰,又是感傷,脫口便喚道:“念錦……”
恪妃大驚,慌忙行下禮去:“皇上萬福。”巴貴人盯著皇帝,那禮方行了一半,便怔怔地落下淚來,皇帝心下亦是感觸,便伸手扶了她道:“身子還未好全,便不必行禮了。”他扶了巴貴人坐下,又問向恪妃:“今日怎的有空來了永和宮?”
那一縷日光極明亮,打在恪妃溫婉如春的臉上,她梳著漢家姑娘的半髻,一縷烏黑的發蜿蜒在肩頭,像極了水墨畫中走出的女子,柔聲道:“回皇上,臣妾無能,比不得端姐姐能夠常常襄助皇後娘娘一二。皇上亦政務繁忙,臣妾便鬥膽替皇上與皇後娘娘,多陪一陪巴貴人。”
福臨回首望去,見巴貴人雖仍舊消瘦,那麵上卻不似往日憔悴蒼白,反倒多了幾分精神氣,不禁愉悅道:“恪妃賢德,堪比婕妤班氏。”又關切地握了握巴貴人的手道:“你如今見著氣色好多了,朕雖忙著,但素日得了空,便過來瞧瞧你,過去的事情,便忘了它罷。”
巴貴人垂首,那聲音裏有一絲顯而易見的哽咽:“臣妾福薄,但有皇後娘娘與端妃、恪妃娘娘關懷,臣妾不敢不保重身體,盡心伺候皇上。”
如此一來,皇帝便對恪妃頗有改觀,更喜她無論得意失意,依舊是溫婉柔和的模樣,不似旁人般驕矜,終日裏仿佛一朵半開的水蓮花,在涼風裏獨自嬌羞。
連日來青月忙著給新晉嬪妃擬定位分與居所,已是焦頭爛額,福臨下朝來了坤寧宮幾次,見楠木書案上絹帛宣紙堆積如山,便笑著打趣道:“我隻當我這個皇上做的累,原諒來皇後也如此不得閑。”
漸漸地,福臨陪伴青月的時光似乎是愈發少了,常常是打發了吳良輔過來坤寧宮道:“啟稟娘娘,皇上在乾清宮處理政務。”
坤寧宮地處紫禁城中線,一日之間,那日光從東北漫到西邊,又一分一分消逝不見。那四月裏人麵桃花相映紅的時節,未央殿卻顯得頗有些寂寥了。
那一日小廚房摘了時新的芙蓉花熬製花湯,清粉蘇白的色澤,盛在那和闐白玉碗裏,宛若天成之物。青月方嚐了一口,忽然想起已經數日不見福臨了,便脫口道:“命小廚房拿食盒裝了,本宮送去給皇上。”
四月初的景色極好,那天空藍澄澄的,並無一絲雲彩,遠遠望見幾隻紙鳶,飛得極高遠,青月坐在那肩輿上,恍然想起福臨曾應允她一同放風箏,不禁莞爾而笑。數月過去了,已不曾再聽過董鄂氏與他的半分聯係,幾乎要生了錯覺,以為那是初秋裏蕭臨風所說的一個鏡花水月的故事罷了。
乾清宮外的宮人垂首侍立,因是在禦前伺候,調教得極好,那四下裏寂靜無聲,依稀可以聽見銅漏滴落的聲音。青月吩咐了其其格在外等候,方親自提了紅木的食盒進去,東暖閣素為福臨起居之處,青月挑了那明黃福禧千雲紋的簾子,卻見閣內空無一人,唯墨香悠悠,夾著幾分龍涎香的氣息,撲麵而來。
她放下食盒,但見那案上書卷堆積,亦淩亂地散著幾張宣紙,臨的是顏真卿的《多寶塔》,素日是青月最常練的。那字遒勁中愈見清峻,青月心下動容,想起福臨溫柔清朗的麵容,不禁澹澹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