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下,滿宮裏張燈結彩,喜色盈盈,因著除夕過後又是元宵佳節,青月亦忙著節慶大典之事,常有妃嬪至坤寧宮問安,皆被青月打發了回去。
待到正月十六裏,青月方得了空,端妃與恪妃便攜了夕顏一同來坤寧宮,見青月坐在那暖閣裏頭,細細拈了玄色的線,正繡著那明黃絲帕上五爪金龍的龍睛。端妃便行了禮道:“皇後娘娘好興致呢。”
青月聞言方抬起頭來,笑道:“今兒個怎的這樣閑?”她見夕顏一身紅縐紗的長裳,外罩琵琶扣對襟小襖,襯得一雙眸子烏黑溫潤,便伸手道:“夕顏愈發漂亮了。”
夕顏牽了她的手,歡天喜地坐下了,青月便吩咐了其其格斟茶,恪妃坐在那暖閣裏的軟凳上,靜靜看著青月如畫的眉眼,良久,忽然道:“娘娘不僅生得貌美,治理後宮亦是井井有條,臣妾實在佩服。”
青月放下那手中的繡活,閉了閉酸痛的雙眼,道:“哪裏算是好呢,這年關裏的事情一樁接著一樁,真叫人煩心,幸好雪霽多幫襯著些,也算是能過個好年了。”
端妃抿了一口熱茶,方道:“臣妾不過幫襯著打些下手罷了,啟祥宮那位恩寵不多,要求確是頂高的,前日裏送妃位份例的天池茶與六安茶去,非鬧著說咱們給了她次貨,偏生折騰了半日。”
夕顏的性子與青月頗像,登時不悅道:“恭妃娘娘慣是會盛氣淩人,巴貴人幾次來啟祥宮看我,總是被恭妃奚落不已,我瞧著貴人雖是生了個阿哥,但位份擺在那裏,依舊是被恭妃壓得抬不起頭來。”
青月冷笑連連,卻聽得端妃道:“近來聽說大阿哥感染了風寒,這天寒地凍的,可真教人揪心。”恪妃心下一緊,便問道:“皇後娘娘可派人去看過了?”青月頷首道:“我前些日子方差了蕭臨風去永和宮,牛鈕那樣小的孩子,聽說瘦了許多,倒也真是可憐。”
翌日裏那雪雖是止了,天卻灰蒙蒙的,暖閣裏的炭火有些熄了,便覺得隱隱一陣涼意,其木格進來吩咐小宮女添了炭,又道:“格格,蕭太醫來請平安脈了。”
上好一方絲帕輕覆在青月的皓腕上,臨風甫搭了手上去,青月便道:“大阿哥的病情如何了?”蕭臨風清俊的臉龐掠過一絲悲憫,正色道:“娘娘若要聽實話,微臣私以為,大阿哥怕是過不了這一關了。”
青月大驚道:“不過是尋常的傷風,怎會……”臨風搖搖頭,忽而沉了聲道:“想是乳母照顧不周,大阿哥的肺著了寒,若是成人,用藥調養也就罷了,可大阿哥……”
他欲言又止,青月心下又是傷感,又是悲涼,念及大阿哥繈褓中虎頭虎腦的樣子,又想起不日前巴貴人那慈母般的模樣,笑得那樣溫柔和婉,對著寧貴人道:“將來大阿哥也能有個伴兒了。”
巴貴人為了大阿哥的病,亦是憂心忡忡,整日整日地往通明殿祈福,一跪便是至天明。青月雖聽了臨風一番話,到底心裏還是存了點念想,希望上天垂憐,便日日送了藥材與滋補之物至永和宮,又囑咐了乳母好生照顧大阿哥。
然而到了正月三十那日,已是冰雪消融的時節了,永和宮的鬆鶴閣卻驟然爆發出一陣尖銳的哭聲。青月午睡方醒,竟做了一整午的噩夢,那明黃的絲綢寢衣沾了汗,黏膩地貼在肌膚之上,令人難受不已。青月方喚了其木格進來,見她麵容頗有哀色,便隨口道:“這是怎麼了?”
其木格福了一福,低聲道:“格格,大阿哥……歿了。”
青月一個失神,忙伸手一扶,那安枕的玉如意“嘭”一聲摔了出去,滿地的玉碎如晶瑩的淚一般,在那熹微的日光下閃閃發光。
其木格窺著她的神色,雖見她麵無殊色,然而那深邃的眼眸裏卻透著十足的哀傷,便道:“太後與皇上都已趕去永和宮了,格格可也要過去瞧一瞧?”
一列宮人迤邐隨行,方到了那永和宮的旋子彩畫簷下,便聽得鬆鶴閣裏有女子撕心裂肺的啼哭,青月靜默無言,站立在那出廊裏,想起巴貴人素來溫柔謙卑的模樣,即便受了委屈,亦隻會暗自垂淚,何曾見過她如此失態的悲慟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