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一言一行端的溫和有禮,恰到好處,仿佛隻是尋常的誇讚之禮,亦是感歎世事無常,青月聽來卻無比刺心蝕骨。青月凝視著她姣好的麵龐,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博穆博果爾那溫潤如玉的麵容,又念及雨夜中懿靖大貴妃那撕心裂肺的哭聲。
於是微微一抬眼,卻半分不看向董鄂氏,隻含著清冷的口氣,頗有些戲謔道:“是,彼時賢妃還是本宮的弟妹、襄親王府的嫡福晉,不想一日脫胎換骨,與本宮平起平坐,竟要以姐妹相稱了。”
此語一出,眾妃皆是倒抽一口涼氣。自皇帝欲冊淩霄為妃以來,滿宮裏流言不斷,但攝於皇帝之威,從來無人敢在人前多言半句。董鄂淩霄更是刻意掩去從前作為襄親王福晉時的一切,如今青月卻一針見血,直言不諱。董鄂淩霄瑩白的麵容登時泛起一陣赧色,直紅到了脖子根兒,一口貝齒咬緊發顫,卻不敢再多言一句。
青月徐徐起身,雨過天青色的袍掠過烏檀木椅腳,清冷的眼風掃過董鄂淩霄的發髻,凝視著雲鬢深處一支粉紫雙蝶釵,輕聲道:“五年前,本宮不要的東西讓給了你,如今,也是一樣的。”
她嬌嬈的背影消失在翊坤宮的出廊下,那淡青色的裙裾在朱紅色的長廊下漸漸隱去,風中浮動著淡淡的薔薇花香,攝人心魄。
滿宮嬪妃皆是竊竊而笑,董鄂淩霄隻覺如坐針氈,好容易挨到時辰,回了那承乾宮,便一把摜下那支步搖,對著豆蔻道:“靜妃好厲害的一張嘴,本宮知道,這滿宮裏都等著看本宮的笑話,不過是礙著皇上的麵子,不敢發作而已。”
豆蔻從妝奩裏取出一把綠檀木扇形梳,替董鄂淩霄梳理著散亂的發髻,口中道:“其實這滿宮裏,膽敢對娘娘如此不敬的,也唯有靜妃娘娘一人罷了。萬歲爺如今心係娘娘,倘若聽到這些流言蜚語,不知會如何作想,又會如何處置令娘娘不快的人呢?”
董鄂淩霄輕撫著那隻顫動的蝴蝶,微笑道:“在皇上眼裏,靜妃本就任性善妒,這樣的話,一定會是從永壽宮裏傳出的。”
翌日,有關襄親王府和嫡福晉的話便傳遍了東西六宮的長巷,彼時皇帝正在禦花園的涼亭中與慕寧弈棋,聽得後頭有宮女輕言細語,便傳喚了人前來問話,一問之下不禁怒火中燒,登時下旨罰了靜妃半年的俸祿,禁足一月。
吳良輔去永壽宮傳旨時,青月猶在酣睡,其木格便請他在長樂殿稍坐片刻,獨自去請了青月出來。吳良輔生怕她的脾氣秉性,亦不知如何宣旨,心裏揣測許久,那額上已是冷汗涔涔。
不過半盞茶的時間,青月一身櫻子紅夾絲寢衣,趿著一雙乳白平底軟繡鞋,打著嗬欠便出來了,見是吳良輔,便心知來者不善,更兼睡夢之中受人叨擾,已是十分不快,便刻薄道:“吳諳達真是辛苦了,一大早便來找本宮的麻煩。”
吳良輔打著千兒恭敬道:“回靜妃娘娘的話,奴才怎敢找娘娘的麻煩。隻是……隻是來傳萬歲爺的話兒,萬歲爺體諒娘娘,特命奴才來看望娘娘,關心娘娘,問候……”
青月不欲與他多話,冷冷道:“少廢話,宣你的旨。”
吳良輔偷偷瞄了一眼靜妃,見她身形窈窕畢現,素顏絕美,不敢再看,忙低下頭道:“皇上……有旨,娘娘可在永壽宮休養一月,另外……娘娘半年的俸祿……”
青月冷哼一聲,不再言語。吳良輔忙抹了把汗,匆匆退了下去。待到午後,竟又領著兩個小太監來了,躬身道:“萬歲爺命奴才將這吉林將軍進貢的東珠手串與這一尺高的紅玉珊瑚賞賜給娘娘,恕奴才多言一句,區區年俸怎比得上如此珍寶……”
青月素白的纖指自金絲楠木的錦盒中拈起那條手串,顆顆圓潤晶瑩,珠子大小一致,毫無瑕疵,皆是上好的東珠,十分難得。她輕蔑道:“你既覺得好,本宮皆賞了你罷。”
吳良輔忙道:“奴才不敢,還望主子笑納,奴才方可向萬歲爺交差啊。”
青月方打了個嗬欠道:“放下罷。”
吳良輔如臨大赦,打了個千兒道:“多謝娘娘,奴才告退了。”
其木格忙上前塞了塊黃澄澄的元寶到吳良輔手中,二人推托了一會兒,吳良輔口中道:“奴才如何好意思收主子的賞賜……”一邊將元寶揣入袖中。其其格又塞了兩枚銀錠兒到傳禮的小太監手中,三人便急急出了永壽宮。
小永子捧著銀錠兒樂滋滋地道:“這後宮裏唯有靜妃娘娘給咱兒的賞賜最多了。”吳良輔“嗐”了一聲,道:“以後這苦差事兒,我可再也不來了,你們幾個小猴子慣會識得銀子……”
那小永子不過十二三的年紀,並不知吳良輔話中何意,隻覺得靜妃那目空一物,並非喬裝做致,仿佛是當真不待見那些珍寶般,亦覺心下生奇,卻亦不敢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