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遲遲鍾鼓初長夜(2 / 3)

太後笑著執了她的手,卻覺纖細冰冷,不由命蘇茉爾取了西番蓮鎏金的銅手爐來,方道:“這便是青兒最大的好處了,若是皇後來了,必定是絮絮叨叨說上半個時辰,倒教哀家不得靜心下棋了。”

蘇茉爾道:“皇後亦是關懷太後鳳體。”太後忽地一哂,隻道:“雅爾檀那孩子,最關懷的是皇帝。”她的眼風一轉,悠悠落在那明紙糊窗的剪影上,道:“皇帝年歲漸長,行事卻是愈發衝動了。”

青月向來聰慧,心知太後所言正是如嬪之事,不由容色一冷,偏轉螓首,不再言語。太後打量了她一眼,略含了一絲責備,道:“你這孩子,從來不肯為自己打算。”她心下又是動容,又是哀慟,忙將那思緒往旁的地方引,見殿中一對鏨金鬆鶴香爐裏,青煙嫋嫋,那香氣馥鬱,並非太後素日所焚的檀香,便道:“這可是去歲裏寧妃贈與太後的波斯香?”

太後慈和笑道:“青兒好記性,皇帝倒還孝順,知道哀家喜歡這香料,特特留了那貢品奉予哀家。”她深不可測的瞳仁裏忽地漾起一絲漣漪,歎道:“前頭皇貴妃倒是很喜歡這香料……一晃也已經一年了,流光飛逝,哀家倒真覺得自己老了,老了。”

青月方欲開口,便聽得外頭內監唱駕道:“皇後娘娘到,淑妃娘娘到——”

那寶藍錦簾忽地一挑,因著臨近年下,皇後穿著黃緞妝花雲龍紋綿褂,淑妃亦是一襲紅緞纏枝蓮紋褂,恰如一枝雙花,卓然綻放。二人方行下禮來,見得青月亦在,不由愣了片刻,方聽得太後道:“哀家聽聞近來六宮用度頗大,究竟為何?”

皇後溫婉一福,方道:“啟稟皇額娘,皇上新封了楊氏為如嬪,隔三岔五便時有賞賜,如今又臨近年關,因此……”太後長眉輕皺,歎了一口氣道:“罷了。”

青月全然不將那番話放在心中,隻注目瞧著淑妃腰際一隻宣白的蝶紋香囊,淑妃素來嬌羞,不由漲紅了臉道:“靜妃這是做什麼?”青月不以為意,隻道:“這香囊瞧著眼熟,仿佛前頭在旁人那裏見過。”淑妃溫和一笑,方道:“都說靜妃聰穎絕倫,過目不忘,我起先還不信——這香囊原是一對,便是寧妃贈與我和……端敬皇後的。”

她眼角餘光瞥見太後麵色一沉,慌忙垂了首去不敢再言,卻聽得青月道:“這香囊很是精致,不知淑妃可否忍痛割愛,讓與本宮?”淑妃不由一愣,青月向來倨傲清冷,金銀珠飾皆視若無物,淑妃雖不知她心中所想,但到底對她含了三分畏懼,忙解下那香囊交由青月手中,道:“承蒙靜妃不棄。”

皇後見得淑妃尷尬,忙截了話道:“兒臣有一樁奇事正要說與皇額娘聽呢。”見太後頷首示意,方道:“那弘文院的大學士圖大人原與一位固山格格定了姻親,卻久未成婚。前日裏方聽得萬歲爺說,圖大人悔婚了,如今正落得滿朝非議呢。”

青月黛眉一蹙,不由怔怔想起了順治八年之時,那疏朗庭院裏粉裳纖纖的劉佳格格,聲似鶯啼,嬌俏可愛,心下不由一陣歎息,隻覺生了萬般憐意。

三人陪著太後絮絮說了片刻,待到戌時三刻,方各自告退回宮。那夜涼如水裏,大雪下了又停,禦花園的彩石路經由宮人反複灑掃,仍是蒙上了一層花白的積雪。青月隨意用過晚膳,隻覺心中愁緒綿綿,倒生了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愫,見那大雪停了,方取了一隻紅木食盒,吩咐了其木格守在宮裏,獨自朝著那禦花園裏去。

臘月的日子裏,夜色未央,禦花園裏人影稀疏,格外空曠寂寥,她披著天水碧的一鬥珠大氅,獨坐在沉香亭內,雲髻低垂,容色冰冷。水楊木雕並蒂蓮的托盤上,一把蘇白鈞瓷酒壺並兩隻酒盞,隱隱聞得是“梨花白”的清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