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年前,你在想像中無數次翻越大青山,卻終沒能登臨。今天,我替你完成這個願望吧。我不應該坐車翻越這偉大的山脈,應該騎著草原上最好的駿馬,打馬上山,在它黑黑的堅硬的身體上馳騁,讓它再次感受馬蹄的力量和溫度,重溫金戈鐵馬、殺聲震天、戰神呼嘯的舊夢,記起自己曾經是一座天然的屏障,給過南北眾生短暫的安寧。它也許在馬蹄的敲打中想起一個女人,她雖然不是屏障,卻起到了比屏障更好的作用,用自己短暫的一生換得一段天下太平。而它在遙遠的天邊,曾經感受到過她那向家鄉眺望的目光,那是它唯一承受過的不能承受之輕!它想接住這目光,與她對視,但這目光有著強大的穿透力,它感覺自己在這目光的撫摸下,開始變得透明。
當汽車載著我隨意攀升於大青山時,心中有了一些遺憾,生在今天,我們沒有了昭君的怨恨,也不必具備她那樣的勇氣。我們失去的,是什麼呢?隻有千年前的漢朝,才會出現王昭君;隻有那樣的時代,昭君的氣魄、膽識才能熠熠生輝、燭照後世;她的哀婉、對故鄉的思念,才這樣動人心魄、令人一唱三歎。做到像昭君那樣美,美到名垂青史、獨一無二,是一件很難很難的事情。
昭君啊,如果香魂尚在,隨妹子回家吧。你看這車,多快啊,大青山再也不是你歸家的障礙。
故鄉,是藏在昭君心中一個遙不可及的傷心夢,但通達善良的她,也愛著她的第二故鄉。美麗的傳說故事,像花兒一樣在草原盛開,年複一年被人們講述給子孫後代,昭君的愛是故事生長的土壤。昭君對草原的愛,應該是對人的愛。兩千年前的胡人,遠比昭君身邊的漢人可愛。他們熱情奔放、甚至放蕩不羈;他們是自由的,居無定所,牛羊走到哪裏,家就在哪裏;生活在馬背上的胡人為生活和夢想征戰,為生活中的幸福歌唱,他們的血總是沸騰的,沒有漢民族那麼多的規矩和繁文縟節。從小生活在楚風楚俗的鄉野,這種民族性格與昭君暗藏的楚民性格有很多契合之處,就因為有一腔熱血,昭君才成為讓人感歎不已的千古一女。曆代畫家和文人總把昭君描繪成手抱琵琶的哀怨形象,其實在思鄉之餘,昭君未必沒有積極適應草原人的生活,琵琶固然是她的心愛,高昂的馬頭琴和篝火邊的長歌勁舞也一定讓她綻放過美麗的笑容。孤身生存於異族中,僅僅因為身份的高貴就能得到如此的尊崇嗎?不會,這不是草原民族的性格。一定是她打動了他們,用她天性中的真善美征服了桀驁不馴的匈奴人。
草原上的子民將青塚立成一座山,昭君是他們母儀天下的閼氏,他們敬她;家鄉人更多的是對遠嫁女兒的憐愛,他們為她修宅子,鬆柏掩映的梳妝台,清泉長流的楠木井,橫架香溪的琵琶橋,他們想像她永遠生活在這裏,永遠高貴美麗。能被這樣敬和愛,昭君應該無怨了。
“登於高岡兮,望我故鄉,故鄉之不可見兮,永不能忘!”
“青塚遠,幾番花落。”一句“青塚遠”,道盡山高水長,萬般愛恨。
2007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