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8章 回頭有岸慰鄉愁(2 / 2)

餘光中登上朗誦台,他將朗誦為此次秭歸之行所作的百行長詩《秭歸祭屈原》,紅色地毯映襯著他的中式白衣褲,並不高大的他站得筆直,衣袂飄飄,詩風習習,我仿佛看到了詩中仙子。我曾想過站在這裏,餘先生會說什麼,或者什麼也不說?但他說了:“我曾說過,藍墨水的上遊是汨羅江,屈原汨羅投江,秭歸出生,秭歸當在上遊的更上遊。”他說:“這次來秭歸,我想把最美的茱萸插在這裏。”餘先生聲音不大,但句句擲地有聲,如雷貫耳。他在淡水河邊遙祭屈原,他在汨羅封屈原為高潔的烈士、不朽的詩魂,在秭歸,他似乎更多地為自己而來,茱萸的孩子想把最美的茱萸插在這裏,因為屈子魂歸之處,就是詩人心之歸處,可一慰長達半個世紀的鄉愁。從此,餘光中手中最美的茱萸,將盛開在秭歸的高山之巔。

餘光中剛好出生在九月九日,這是命運冥冥中的巧合。九月重陽,他始終是異鄉的客人,與兄弟登高臨遠、痛飲菊花美酒與他無緣,詩人不得不想起“遍插茱萸少一人”的海峽相隔之痛,隻能一遍遍吟唱:“給我一瓢長江水,那酒一樣的長江水,那醉酒的滋味是鄉愁的滋味。”“你流浪的詩族詩裔,涉沅濟湘,渡更遠的海峽,有水的地方就有人想家,有岸的地方楚歌就四起。”茱萸之子永遠不忘海峽對岸登高的兄弟,海峽這邊的兄弟,又怎麼會忘記那個茱萸的孩子?從此,五月五日,我們召喚屈原,九月九日,我們也將遙望海峽那岸的你。

詩人深情朗誦著《秭歸祭屈原》,聲音不大,但清晰有力。“秭歸秭歸,之子不歸”一句,在詩中被反複吟唱,低沉渾厚充滿力量的《招魂曲》和哀傷婉轉滿懷柔情的《我哥回》像背景音樂一樣在我的想像中切入了詩人的朗誦,不一樣的形式,有一個共同的內容:屈子,魂兮歸來!

從1951年22歲寫下《淡水河邊吊屈原》,到這次寫《秭歸祭屈原》,餘光中先後為屈原寫了7首詩歌,七首詩,是一再的歌吟,是一再的回首。“臨老竟回頭,回頭竟有岸”,這岸是遠在大陸的故土,也是詩人心中的那個“中國”。屈原回頭有什麼呢?是故國淪喪,故土日遠,曆史沒有給他退路,也沒有給他前進的路,他隻能以結束肉體來結束痛苦的靈魂。餘光中為回頭有岸而欣慰,所以,他一次次體驗可以回頭的甜蜜,這種體驗更加深了他對無法回頭的屈原的同情和懂得,相隔兩千年的心靈,心意相通。他曾說,“這許多年來,我所以在詩中狂呼著、低囈著中國,無非是一念耿耿為自己喊魂。”而屈原在他所有作品中的狂呼,除了為楚國喊魂,又何嚐不是在給自己喊魂呢?《離騷》雖長,在長長的訴說中,全是舍不下的家國情懷;《鄉愁》雖短,說的亦是分離之痛,相思之苦。餘光中比屈原幸運,鄉愁最終有個了斷,而屈原隻能如江水一去不回,埋骨寒淵汨羅。

“從汨羅江畔你披發投水,到秭歸家門你赤體投胎,從國士吞恨到啼嬰發聲,把一生的悲憤倒收起來,來你的廟前行禮祭拜。” 2010年6月,詩人餘光中第一次在詩中將汨羅與秭歸聯係起來,將心路從汨羅延伸到秭歸,也將他對屈原的情感作了一次最充沛淋漓的表達。

漂泊海外,與屈原流放沅湘,有著無盡的相同意味,那是另一種文化的流放,家國的概念,五千年的傳統文化,壯麗的大山大河,怎麼能說放下就放下?屈原的鄉愁,餘光中的鄉愁,最終都是曆史的鄉愁,文化的鄉愁。

2011年9月19日

附餘光中寫屈原詩目錄:

1973年端午《水仙操》

1980年端午《競渡》

1989年《漂給屈原》

1990年端午前夕《召魂》

1993年6月《憑我一哭——豈能為屈原招魂》

2005年5月《汨羅江神》

2010年6月《秭歸祭屈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