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終局決鬥(1 / 3)

普拉斯威爾回到辦公室,一眼就發現了坐在會客間長凳上的那位尼古爾先生。

他依然弓腰駝背,一臉病態,手裏拿著那把破布傘、舊帽子和單隻手套。

“就是他。”普拉斯威爾斷定;他剛才還擔心羅平會給他派來另一位尼古爾呢。

“他親自來了,說明他沒料到我早就認出他來了。”

“不管怎麼說,決不能小瞧這家夥!”

他關上辦公室的門,叫來秘書,吩咐說:

“拉爾第格先生,一會兒我要在這裏接見一個非常危險的人物。他很可能要被戴上手銬才能離開這裏。他一進來,您就馬上做好一切必要的準備;安排12名偵探,讓他們守候在前廳和您的辦公室裏。記住我的命令:我一按鈴,你們就馬上持槍進來,把他包圍住。明白嗎?”

“明白,秘書長先生。”

“決不可猶豫。要一下子衝進來。大家一齊進來,手槍一齊對著他,要非常嚴厲,聽見嗎?現在訪尼古爾先生進來吧。”

隻剩他一人時,普拉斯威爾用書把桌子上的電鈴按鈕掩蓋住,又在書後藏了兩支大口徑手槍。

“這回可不能再麻痹大意了。名單若是在他手裏,我就把它扣下;若沒有名單,就扣他本人。羅平將同‘27人’名單在同一天被我拿獲,並且是在發生了早上那一場法場風波之後。這一下該輪到我重振聲名了。”

有人在敲門。他大聲說道:

“請進!”

然後,他站起身,上前迎道:

“請進,尼古爾先生。”

尼古爾先生縮手縮腳地走進來,順著普拉斯威爾的手勢坐到指給他的那把椅子邊上,說道:“我來是繼續……昨天咱們那場談話……請原諒我來晚了一些,先生。”

“請稍等一下,可以嗎?”普拉斯威爾說道。

他來到前廳,見到秘書,對他說:

“剛才忘了,拉爾第格先生,派人去走廊和樓梯上檢查一下……以防他的同夥。”

他又返回來,舒舒服服地坐下,似乎準備進行一場興味無窮的談判,說道:

“您剛才說什麼,尼古爾先生?”

“我說昨天讓您久等了。我深感遺憾。我有事耽擱了。首先,是梅爾奇夫人…

…”

“對,是您把她扶走的。”

“是的,我不得不照顧好她。您應該理解這個不幸的女人,她是多麼失望,她的兒子吉爾貝馬上要死了!……那又是怎樣一種死法啊!那時,我們惟一的希望寄托於發生一件奇跡……發生一件不可能發生的奇跡……我本人也隻有聽天由命……

是這樣吧?當命中注定活該如此的時候,我們也隻能順從天意!”

“可是,”普拉斯威爾說,“當您離開我時,您的打算似乎是拚死也要從德珀勒克手中得到他的真正秘密呀!”

“是這樣的。可德珀勒克昨天不在巴黎。”

“哦!”

“他不在巴黎。是我讓他乘汽車旅行呢。”

“這麼說,那是您自己的汽車,尼古爾先生?”

“是為此特地購置的。一輛破舊過時的老爺車。他正在乘車旅行。確切地說,是被我裝在一隻大箱子裏,放在汽車頂篷上旅行呢。

可這輛汽車,唉!隻能在吉爾貝被處決以後才能到達。因此……

普拉斯威爾吃驚地注視著尼古爾先生,如果說在這之前他對這個人的真實身份還有某些懷疑的話,而現在他聽到這個對德珀勒克采取了如此的手段時,他已經完全排除了他的懷疑。老天!把一個人塞進箱子裏,放在汽車頂篷上!……這種異想天開的事,隻有羅平才幹得出來!如此大言不慚地講述這種事情,隻有羅平才做得出來!

“於是,”普拉斯威爾說,“您又有了什麼新的想法呢?”

“我隻好另打主意了。”

“什麼主意?”

“秘書長先生,我認為您應當跟我一樣想到這個辦法的。”

“悉聽高見!”

“那好:難道您沒有參加行刑儀式?”

“當然參加了。”

“您自然不會不看到沃什勒和劊子手各挨了一槍,一個被打死,一個受了輕傷。

所以,您必然會想到……”

“噢!”普拉斯威爾仍然弄得目瞪口呆,“這麼說……是您開的槍……今天早晨?”

“您替我想想,先生,我還能有什麼其它的選擇嗎?那張‘27人’名單經您檢查時,是假的;而德珀勒克掌握著真正的名單,可他要在死刑執行之後才能到達,如此一來,要搭救吉爾貝,惟獨隻有一個辦法了,就是使處決拖延幾個小時,再設法使他得到赦免。”

“那很自然……”

“您以為如何?我打死了沃什勒這個真正的凶手和慣犯,還打傷了劊子手,造成了恐怖和混亂。因此,無論從精神上和物質上,都使得對吉爾貝的處決暫時不可能進行了,我也就爭取到了幾個小時,這對我來說是必不可少的。”

“那是自然……”普拉斯威爾說。

羅平接下去說:

“您認為如何?在這種情形下,就使我們大家,政府、國家元首和我,都有一些思考的時間,進而可以把這個問題搞得更清楚一些。您想想,怎能去處死一個無辜的人呢?不,這決不可以。必須采取行動。於是我就采取了這個行動。您認為如何,秘書長先生?”

普拉斯威爾確實想了很多,尤其想到這位尼古爾先生竟敢如此膽大妄為,幾乎可以讓人把尼古爾和羅平,或者羅平和尼古爾,合為一人了。

“我想,尼古爾先生,從150步遠的地方,說打死一個就打死一個,說打傷一個就打傷一個,非有百步穿腸的功夫不可啊。”

“我當然是有備而來。”尼古爾先生謙虛道。

“我還想,您這行動一定是醞釀已久的吧?”

“恰恰相反。這您可錯了。這不過是腦子靈機一動的結果。是我那位仆人,或者說,把克萊希廣場那座房子借給我住的那位朋友的仆人,拚命弄醒了我,並且告訴我說,他以前曾在奧拉戈街邊那家店鋪裏當過夥計,還說那座房子裏房客不多,也許可以從那裏進行嚐試,如若不然,可憐的吉爾貝一定人頭落地了……梅爾奇夫人也決不會再活下去了。”

“是嗎?……所以您就……”

“是的,為此,我即刻照這位忠實仆人的建議去做了。不過,秘書長先生,隻是您給我帶來不少麻煩!”

“我嗎?”

“當然是!讓12個人守在我門口,那怪主意難道不是您出的?弄得我不得不從後門爬上5層樓梯,再穿過仆人的走廊,然後從鄰居家的房子溜出去。讓我白費了許多力氣!”

“我很抱歉,尼古爾先生,請說下去……”

“今天早晨我同樣遇到很大麻煩。本來我8點鍾等著那輛裝德珀勒克的汽車到達就行了,可有了您這一手,我不得不早早守候在克萊希廣場,免得汽車停在我的門口會招您那些偵探的眼目。那樣的話,吉爾貝和克拉瑞絲又都活不成了。”

“但是,如此這般……悲慘的結局,依我看也隻能拖上一兩天,最多三天而已。

要想徹底消災免禍,還必須有……”

“真正的名單,對嗎?”

“一點不錯。可您至今還沒拿到……”

“已經在我手裏了。”

“那張真正的名單?”

“真正的名單,絕對不錯。”

“上麵有洛林十安?”

“當然。”

普拉斯威爾沉默了。他心裏湧起一股衝動,因為他即將跟一位遠比自己強大的對手(對此他深有自知之明)展開最後一搏。一想到亞森-羅平,這個可怕的怪物,如今堂而皇之地坐在自己麵前,仿佛一個持槍荷彈的人麵對一個手無寸鐵者那樣泰然自若、麵無懼色,他的心就怦怦直跳。

普拉斯威爾不敢與羅平公開交鋒,隻是怯怯地問:

“就是說,德珀勒克把名單交給您了?”

“德珀勒克不會自動交出來的。是我從他手裏奪過來的。”

“這麼說,您使用了暴力?”

“噢,上帝,絕對沒有。”尼古爾先生笑著說,“不過,當然,我已決定不擇手段。當我把德珀勒克從那個載著他作高速旅行的箱子裏(他這次旅行中的全部食品就是幾滴麻醉劑)放出來時,我的確是有所準備的,我要讓他馬上給我表演個‘蹦蹦舞’。嗅,我不用拷打他……也不用讓他受苦……用不著其它刑具……我隻想讓他死……把一根長針的尖端刺進他的胸膛,讓它正對著心髒,然後就輕輕地、慢慢地、一點點地往裏撚。哪兒還用得著別的刑具……這根針握在梅爾奇夫人的手中……您會理解嗎?一個母親在這種時刻將是鐵麵無情的……一位親子就要死去的母親!……‘快說實話,德珀勒克,否則我就要往裏刺了……還是不想說,那我就往裏刺進1厘米……再刺進1厘米……’瞧吧,那家夥嚇得心髒將停止跳動,針尖離心髒越來越近……1厘米……又1厘米……,噢!我向上帝發誓,他一定會說的,這個魔鬼!我們團團圍住他,著急地等他醒來,我們急得心裏冒火……您能想象出當時的情景嗎,秘書長先生!這個強盜被結結實實地捆住,躺在床上,前胸裸露,死命地掙紮想從麻醉劑的作用下清醒過來。他呼吸越來越急促……大口地喘起氣來……他開始恢複知覺了……他的嘴唇開始一張一合的……這時,克拉瑞絲發話了:

“‘——看見嗎,是我……是我,克拉瑞絲……你願意回答我嗎,魔鬼?’

“她把手指放在德珀勒克的胸上,那下麵就是像一隻小蟲似的突突跳動的心髒了。突然,她對我說:

“‘眼睛,他的眼睛……他的那副眼鏡讓人看不清……我很想看看他的眼睛……’

“我自己也很想看看這從不讓別人看見的眼睛……我想先不等他說話,從他的眼睛裏先看到他由於恐懼將泄露出來的東西。這流露出的東西會令我非常激動。我甚至覺得,隻要看到他的眼睛,不解的奧秘自然就會大白,馬上就可以知道他的全部秘密。這是一種預感,是對令我激動萬分的事實真相的一種強烈的預感。他的夾界眼鏡早就不知哪兒去了,而那副渾濁的寬茶鏡還罩在眼睛上麵,我一把將它取掉。

猛然間,我被一種意外的情景驚呆了,一陣強烈的閃光直刺我的眼中。我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要發神經了。我拇指那麼一摳,嗬!一下子就把他的左眼給摳出來了!”

尼古爾先生真的哈哈大笑起來,並且就像他自己說的笑得快發神經了。他不再是那個縮手縮腳、熱心而又狡黠的外省小學監了,而變成一個有勇有謀、活力過人的鬥士了。他邊說邊表演著當時的場麵,並發出一些怪笑聲,使得普拉斯威爾聽起來很不舒服。

“嘿!鑽出來吧,小家夥!離開你的老窩吧!要兩隻眼睛幹什麼?一隻就夠了。

嘿!克拉瑞絲,快來瞧啊,瞧這隻在地毯上滾來滾去的小球,小心,這可是德珀勒克的眼睛!上帝保佑!”

尼古爾先生站起來,在房間裏躥來用去地表演當時追逐眼珠的動作。完了,他又坐了下來。從口袋裏掏出一件東西,把它放在手心裏,撚得它滴溜溜地亂轉。接著,他又把它“嗖”地向空中拋去,爾後又把它接在手裏,放回衣袋。過後便冷冷地說道:

“這就是德珀勒克的左眼珠。”

普拉斯威爾驚訝萬分。這位怪家夥究竟在搞什麼鬼把戲,這眼珠裏究竟有什麼鬼名堂?普拉斯威爾臉都嚇白了:

“可以解釋一下嗎?”

“一切不是都解釋得很清楚了吧?一切都很符合邏輯,符合我久已作出的那些假設。要不是這個該死的德珀勒克詭計多端地讓我誤入歧途,我本來可以早些達到我的目的。真的,請您想想……如果您願意聽聽我當時是怎樣想的,‘既然在德琅勒克身體外麵找不到那張名單’,我心裏想,‘那就說明名單並非藏在他身外,而他的衣服裏也不見其蹤影,那隻說明它藏在更深的地方,具體說,應當藏在他的體內,在他的皮膚下麵……甚至在他的肌肉裏。’”

“大概藏在他的眼珠裏吧?”普拉斯威爾嘲笑道。

“您說得完全正確!秘書長先生,您說得非常正確!”

“什麼?”

“我再說一遍,就藏在他的眼珠裏。我本當自然而然地推斷出這個奧秘,而不是靠意外的發現。因為,德珀勒克已經知道梅爾奇夫人發現了他寫給那位英國玻璃工匠的信,信上要求工匠‘把這塊水晶玻璃挖一個洞,而不會引起別人懷疑’。所以這家夥他就多了一個心眼兒,故意轉移別人的視線,讓人按照他提供的樣品,把一個水晶瓶‘挖一個洞’。你我二人幾個月來費盡心機尋找的正是這個瓶塞,我在那包煙絲裏發現的也正是這個瓶塞……而實際上,我們本來隻需稍稍留意……”

“稍稍留意!?……”普拉斯威爾聽得入了迷,不覺問道。尼古爾先生又大笑道:

“本來隻需稍稍留意一下德珀勒克的眼睛,這隻‘從裏麵挖一個洞,留下一個別人既看不到、也發現不了的藏寶之處’的眼睛就行了。就是這隻眼睛。”

尼古爾說著又把小球掏出來,拿它敲了幾下桌子,發出一種堅硬的嗒嗒聲。普拉斯威爾驚訝地說:

“是一隻玻璃眼球!”

“萬能的上帝,就是這麼簡單!”尼古爾先生大聲說,再一次哈哈大笑。“一隻玻璃眼珠!一隻普通的水晶瓶塞做成的玻璃眼珠,放進這個強盜的眼眶裏,代替那隻瞎眼珠。說得更確切一些,一個水晶玻璃瓶塞被他偽造成眼珠,再用一副普通眼鏡和一副夾鼻鏡雙層屏障掩護起來,裏麵裝著——現在仍然裝著——那件法物,德珀勒克用來肆無忌憚地到處訛詐的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