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拉斯威爾低下頭去,把手搭在前額以掩飾臉上因激動而改變的臉色:他就要得到“27人”名單了!它近在眼前,就在麵前的桌子上!他抑製住自己的激動,故意裝成不在乎的樣子,說道;
“名單還在那裏麵?”
“至少我這樣認為。”尼古爾回答。
“什麼!您隻是認為……”
“因為我還沒打開過它呢。我把這種幸運留給了您,秘書長先生。”
普拉斯威爾伸手接過那東西,仔細地察看。這是一隻玻璃眼球,乍一看,難辨真偽,它包括眼珠的全部構造,眼球、瞳孔、角膜一應俱全。他立刻注意到眼球後麵有一個能滑動的機構。他接了一下,眼球露出一個空洞,一個小紙團藏在裏麵。他把它展開,顧不上
看上麵的字,便舉起紙放在透明的玻璃窗上。
“上邊是否有洛林十字?”尼古爾先生問道。
“有的。”普拉斯威爾回答,“這才是真名單”。
他遲疑片刻;胳膊仍然抬著,心裏盤算著下一回合的招法。他又把紙卷好,放回那個小玻璃容器裏,然後把玻璃球放進衣袋。
尼古爾先生看他做完這些動作,說道:
“您完全放心了吧?”
“完全放心了。”
“那麼,咱們協議就算達成了?”
“達成了。”
接下來,兩個人都收住話頭,不動聲色地對視著,尼古爾先生似乎在等待談話繼續下去。普拉斯威爾則在桌上那堆書的掩護下,一手拿到手槍,一手摸著電鈴。
他心裏充溢著極大的滿足感,深切地感受著自己掌握了這張名單後將獲得的巨大威力。媽的,我成了名單的主人!也成了羅平的主人!
“要是他敢動一動,”他心裏想,“我的手槍不是吃醋的,而且馬上叫人進來。
要是他敢先動手,我就開槍打死他。”
僵持一會兒,尼古爾先生首先開口道:
“秘書長先生,我想咱們既然已經達成協議,就應當快點行動了。處決是明天執行嗎?”
“是明天。”
“那我就在這兒等著。”
“等什麼?”
“等總統府的答複啊!”
“哦!難道您認為還有人會給您帶來這種答複嗎?”
“這當然。那就是您啊,秘書長先生。”
普拉斯威爾搖了搖頭,說:
“您別再指望我了,尼古爾先生。”
“真的嗎?”尼古爾吃驚地問道,“那請告訴我是為什麼?”
“我已經改變了主意。”
“就為這個嗎?”
“不錯。我認為事情既然已經發展至此,就是說在發生了今天早上的事件之後,再想挽救吉爾貝,那是不可能了。再說,拿這種方式與總統府交涉,很有些訛詐的味道。這種事,我是決不會幹的。”
“幹不幹,那是您的自由,先生。您有這些顧慮——盡管有些晚了,因為此前您不曾有過這些顧慮——那例說明您還有些君子風度。秘書長先生,既然我們的條約已被您撕毀了,那就請把‘27人’的名單還給我吧。”
“還給您還有什麼用呢?”
“我好去找另外一個中間人。”
“找也來不及了,吉爾貝已經沒救了。”
“不,不,我認為恰恰相反,今天清晨他的同夥已被打死,那麼赦免他就更不會困難。人們都會認為赦免他是符合正義和人道的。請把名單還給我。”
“不。”
“我說,先生,您是否患了健忘症,還想背信棄義。難道您忘了自己昨天許下的諾言?”
“昨天同我打交道的是尼古爾先生。”
“那又怎樣?”
“而您不是尼古爾先生。”
“是嗎?那我是誰?”
“需要我說出來嗎?”
尼古爾先生沒有說話,卻嘿嘿地冷笑起來,似乎對這番奇特的談話很是滿意。
麵對尼古爾這突如其來的得意,普拉斯威爾隱約有一種不安的感覺。他握緊了槍柄,心裏猶豫著是否該呼救了。
尼古爾先生把椅子向桌邊兒挪了挪,兩隻胳膊搭在桌子上,直
視對方,奚落地說道;
“看來,普拉斯威爾先生,您已經知道我姓甚名誰,真的打算跟我周旋到底了?”
“我有決心試試。”普拉斯威爾不動聲色地接受了這個挑戰。
“這就是您覺得我,亞森-羅平……咱們不必再隱諱這個名字吧……是個傻瓜、笨蛋,可以乖乖地讓您抓起來扔進牢房?”
“噢,上帝!”普拉所威爾拍拍裝著玻璃球的衣袋,戲濾地說道,“既然德珀勒克的眼珠已經進了我的口袋,而這隻眼珠裏,藏著那張‘27人’名單,我因此實在想象不出您還能施展什麼大智大勇,尼古爾先生。”
“我還能施展什麼嗎?”尼古爾先生譏諷地反問道。
“當然2這個護身符再也不能保護您了;而您現在不過是一個單槍匹馬的亡命之徒,試圖闖入警察局的心髒來冒冒險罷了!我這裏可有著12條身強力壯的大漢把守著所有的出入口,隻要我一聲令下,還會調來成百上千的人。”
尼古爾先生聳聳肩,無比憐憫地望著普拉斯威爾,歎道:“您設想過這樣做的後果嗎,秘書長先生?我看您不要太利令智昏了!您得到這張名單後,靈魂也一下變得跟德珀勒克和達布科斯同樣卑鄙無恥了。您頭腦裏不再去想把它交給您的上司,以便消滅這個恥辱與禍害的根源。這張名單是一個巨大的誘惑,使您忘乎所以。您心裏隻剩下了這些卑鄙的想法:‘現在它到了我的手裏,到了我的口袋裏。有了它,我就獲得了齊天法寶;有了它,就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力和滾滾而來的財富。為什麼不用一用它呢?吉爾貝和克拉瑞絲是死是活與我何幹?幹嘛不把傻瓜羅平送進監獄去呢?幹嘛不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發財致富、飛黃騰達的好機會呢?’”
他貼向普拉斯威爾,語氣既溫和又友好、甚至還頗有些推心置腹地說:
“您不要這樣做,親愛的先生。我勸您不要這樣做。”
“為什麼?”
“這將極大地違背您的根本利益。相信我的話。”
“真的如此?”
“的確違背您的根本利益,如果您想領教一下的話。您不妨先看看您從我手裏拿去的這張‘27人’名單,仔細想想那第3個名字。”
“哦!第3個名字,是誰?”
“您的一位朋友。”
“誰呢?”
“斯坦尼斯-沃朗格拉德,前參議員。”
“那又怎麼樣?”普拉斯威爾說著,已經大失自信了。
“怎麼樣?您還是問問自己,如果人們略微調查一下這個沃朗格拉德的受賄背景,那個跟他一起分贓的人會不會立即昭示於天下呢?”
“那人叫什麼名字?”
“叫路易-普拉斯威爾。”
“胡說,你胡說!”普拉斯威爾惱火地說。
“我沒有胡說。我是嚴肅認真地跟您說。您放明白點,假如您去揭發我,那您自己臉上的麵具也休想再戴幾天,而這麵具後麵的那張臉可不那麼光彩,不那麼美妙啊!”
普拉斯威爾站起來。尼古爾的拳頭猛地砸向桌子,大聲喝道:
“廢話說夠了,先生!咱們別再繞彎子了,夠了!現在需要談談結論了!我先請您把槍放下,您這一套嚇得住我嗎?收起來吧,別再浪費時間了!”
他把手按在普拉斯威爾的肩上,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地說:
“如果1小時之後,您不能從總統府帶回真憑實據的消息,確定總統已經簽署赦免令的話……如果我亞森-羅平在1小時10分鍾之後不能平安、自由地離開您的辦公室的話,那麼今天晚上,巴黎將有四家報紙收到從您與斯塔尼斯-沃朗格拉德的往來信函中挑選出的四封信。斯塔尼斯-沃朗格拉德今天早晨已把這些信件交給了我。拿好您的帽子、手杖和大衣。快去,我等著您。”
下麵發生的事既離奇古怪又在情理之中:普拉斯威爾沒有絲毫抗議的表示,甚至連這個念頭也沒有動過。他突然心悅誠服地、徹頭徹尾地意識到這位亞森-羅平大人的無比威力。他甚至未曾想去杜撰——他迄今為止一直是這樣認為——說那些信早就叫沃朗格拉德議員銷毀了,或者說沃朗格拉德無論如何也不敢把信交出來,因為這樣做無異於自取滅亡。不,他什麼話都沒說。他覺得自己好像被一根無形的絞索牢牢地套住了,他絕對無力掙脫,任何力量也不能把它解開,最後隻有投降。
“1小時之後,就在這裏見。”尼古爾先生重複了一遍。
“過1小時見。”普拉斯威爾相當順從地說。
“不過,”他還追問了一句,“赦免吉爾貝之後,能還我這些信嗎?”
“還不行。”
“為什麼?那我沒必要去做這種蠢事……”
“在我和我的朋友們幫吉爾貝越獄2個月之後,我才能把全部信件交還給您。
也就是說,您還需要下達放鬆對吉爾貝監視的命令。”
“完了嗎?”
“不,還有兩個條件。”
“兩個什麼條件?”
“首先,您須即刻交給我一張4萬法郎的支票。”
“4萬法郎!”
“這是沃朗格拉德出賣書信給我開的價。因此,這錢當然應由您支付……”
“還有呢?”
“其次,半年之內,你必須辭去現任職務。”
“辭去職務?為什麼?”
尼古爾先生嚴肅地說:
“因為一個良心上有缺陷的人占據著警察局最重要的職務之一,這是極其不公正的。您可以謀求當個議員、部長或看門人等等差事,總之你拿你的本事去混你的飯吃!但你沒有當警察局秘書長的資格,這很讓我厭惡!”
普拉斯威爾痛恨地想:媽的!要是能一下子消滅這個對手該多好!他挖空心思、絞盡腦汁想做到這一點,可他著實無能為力。
他走到門口,叫道:
“拉爾第格先生!”
接著,他壓低了聲音,但又使尼古爾先生剛剛能夠聽見說道:
“拉爾第格先生,你叫那些警察都走吧。情報有變,我離開之後,不要讓任何人進入我的辦公室。這位先生在裏麵等著我。”
他拿起尼古爾先生遞給他的帽子、手杖和大衣,走了出去。
“我很讚賞您的行為,先生。”門關上時,羅平補上一句,“您很識時務……
我也不例外……當然對您有點不大恭敬……過於粗暴了點。”接著他想:“可幹這事不虛張聲勢,能把敵人唬住嗎?再說,我良心無損,跟這種人打交道還講什麼禮節!鼓起勇氣來,羅平,你雖是眾犯之首,但你幹著正義的事業,堅持到底吧!此刻,還是先躺下來睡上一覺,好好享受一下吧。”
普拉斯威爾回來時,發現羅平還在酣睡著。他不得不搖動肩膀,把他弄醒。
“事情有結果了嗎?”羅平問。
“有了。赦免令馬上就簽署。這是字據。”
“還有4萬法郎呢?”
“給你這張支票。”
“好的,現在隻剩下向您表示謝意了,先生。”
“那些信件呢?”
“關於斯坦尼斯-沃朗格拉德的信件,我將按照我提出的條件如期奉還。不過,為了表達我對您的感激之情,我現在就可以把我本來要寄給報社的那幾封信交給您。”
“噢!”普拉斯威爾驚叫道,“這些信就在您身上?”
“因為我深信咱們必定會達成協議的,秘書長先生!”
他從帽子裏取出一個又厚又重的信封,五個紅印章端端正正地蓋在上麵。信是拿別針別在帽子裏的。他把信遞到普拉斯威爾手中,後者迅速將它裝進衣袋。羅平又說:
“秘書長先生,我不知何時才能再一次榮幸地見到您。如果您有什麼事要轉達我的話,您隻需在報刊的廣告欄裏發個通告就可以了。您不妨寫上‘尼古爾先生,謹向您致意。’”
說完,他抬腿從容離去。
待房間裏隻剩下普拉斯威爾一人時,他忽然覺得自己仿佛剛剛從一場噩夢中醒來,夢中的經曆斷斷續續的,好像不是自己所作所為。他正要按鈴,走廊裏突然一陣嘈雜聲。這時,有人敲門,一個聽差急急地闖進來。
“什麼事?”他間。
“秘書長先生,德珀勒克議員緊急求見。”
“德珀勒克!”普拉斯威爾大吃一驚,以至高聲叫道,“德珀勒克來了?讓他進來。”
德珀勒克沒等允許就一下子衝進來。他氣喘籲籲,衣服散亂,左眼上戴了一個眼罩,領帶沒係,硬領也不見了,那樣子就像是剛從瘋人院裏跑出來的瘋子。未等門關上,他兩隻大手就死死抓住了普拉斯威爾。
“你拿到名單了?”
“不錯。”
“你花代價買下的?”
“是的。”
“條件是赦免吉爾貝?”
“是的。”
“都談妥了?”
“是的。”
德珀勒克氣得發瘋。
“蠢蛋,傻瓜!你他媽的竟答應了!你是出於對我的仇恨?你是在複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