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好安靜。

善月悄悄揚起長睫,偷望著四周,觸目皆是喜色的紅。

碧紗屏風後人影朦朧,有些窸窸窣窣的聲響,她隱約瞧見兩個婢女正在為王爺寬衣。

想著自己從今夜起便要成為王爺的侍妾,後半生隻為王爺生兒育女,盡管心裏有千萬個不願意,都還是得乖乖服從郡王府的命令,靜靜忍受命運的支配。

侍女從屏風後步出,手腳俐落地替她脫下厚重華麗的嫁衣,再以最快的速度在紅絲緞的被褥上鋪好一塊白綢巾,然後恭恭謹謹地退出去。

一切更安靜了。

善月低著頭直視地麵,端坐不動。

沉穩的腳步聲慢慢踱到她身前,她看見了月白色綢衣底下的醬色家常鞋,一顆心立刻提到了喉嚨口,緊張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這是她最害怕的一刻,而這一刻終於要來了。

「把臉抬起來。」說話的聲音威嚴淡漠。

穿著一身精繡鮮紅嫁衣,臉上未罩紅帕的善月,依言抬起頭來,看見了一個蓄須的中年男子,劍眉星目,直鼻方腮,雙鬢已經有些斑白了。

她的心微微一沉,這年近五十的郡王爺將成為她的丈夫,外貌看上去比自己的阿瑪似乎還長上幾歲,她真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麵對他才算合適。

「你的皮膚夠白淨,模樣也比我心中所想的年輕標致許多。」郡王爺伸手端起她的下巴,滿意地審視著托在手中的絕色麵龐。

善月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接什麼話。

「害怕嗎?」威嚴的聲音中多了幾分溫柔。

善月老實地點點頭,一雙彎月眉微微輕蹙著。

「沒什麼可怕的。」郡王爺淡淡地說。「等你為我生下了阿哥以後,你在王府裏的地位便不隻是這樣了,你將會得到你這一生都得不到的尊榮富貴。」

相同的話,善月在進府之前就已經反複聽阿瑪和額娘說過很多次了。生一個阿哥真能改變她此生的命運?而改變之後的命運就會是她想要的嗎?她心中其實並不這麼認為。

「上床。」一個簡單的命令。

善月微微一顫,慢慢抬手輕解衣扣。她知道自己今夜該做些什麼,額娘昨兒夜裏都對她清楚說過了。

生下阿哥,是她入府唯一的目的。

豔紅色的肚兜緩緩滑落,露出圓潤雪白的頸肩、如玉的酥胸,她上床躺下,緊緊閉上眼睛,長而濃的睫毛像兩把羽扇般覆蓋著,瑟瑟顫動。

「不要像隻待宰的羔羊一樣,看你臉上那副視死如歸的表情,本王的好興致全讓你打壞了--」郡王爺的話忽然被幾下急促沉悶的敲門聲打斷。

「王爺,宮裏來了人傳皇上口諭,說皇上有急事即刻要見王爺!」婢女在屋外頭喊道。

善月錯愕地睜開眼,看見郡王爺臉色驟變。

「快進來替我更衣!」郡王爺沒好氣地大喊。

兩名婢女捧著袍靴開門進屋,動作飛快地為他換穿袍服。

「傳皇上口諭的人是誰?」郡王爺蹙額低聲問婢女。

「是養心殿的高公公。」

郡王爺麵色陰沉了幾分。

「快去備轎!」他一麵整理衣冠,一麵大步往外走,兩名婢女跟在他身後飛跑出去。

一忽兒,人全走光了,善月還躺在床上怔楞著,半晌回過神後,才意識到自己衣衫半褪,連忙拾起肚兜、嫁衣,一件件又穿回身上去。

「九姨太太,奴婢叫雪燕,王爺讓奴婢過來侍候您。」身材高大的侍女推門而入,恭謹地垂手而立。

「侍候我?」善月微怔。

「皇上忽然傳喚王爺入宮見駕,不知何時才能回府,王爺要九姨太太先寬衣歇息,不用等他回來了。」雪燕麵無表情地傳話。

「好……」她有些無措地點點頭,笨拙地呆坐著。

「那麼,請九姨太太起身,好讓奴婢給您寬衣。」看上去年近三十的高齡侍女神情淡漠地提醒著芳齡十八的小新娘。

「喔。」善月連忙起身,比她高出一個頭的雪燕居高臨下地盯著她看,沉重的壓迫感讓她尷尬得手腳都不知該如何擺放才好。

雪燕無視於小新娘的無助和不安,動作俐落地替她脫掉一身厚重華麗的嫁裳,留下隻身著肚兜的善月站在原處,徑自轉過身走到紅木衣櫃前,捧出一套繡著牡丹、鑲著銀絲金線滾邊的紅色軟緞綢衣,再慢條斯理地走回來準備侍候她穿上。

「還是讓我自己來吧,我實在不習慣讓人服侍。」早已尷尬得滿臉緋紅的善月怯怯地接下綢衣,微偏過身自己穿上。

「九姨太太,您如今已經是順承郡王爺的人了,身分既然不同,很多事情都要試著去習慣才好。」雪燕微揚起下巴,低著眼看善月,神態仿佛善月是婢女,而她自己才是九姨太太。

「是。」善月不自主地咬著唇縮了縮肩。

「九姨太太,您是主子,奴婢是下人,哪有主子對下人唯唯諾諾稱『是』的?要是教外人瞧見了,還以為奴婢不知怎麼欺負您了呢!這罪名奴婢可擔待不起!」雪燕傲慢地冷哼一聲。

「喔,那麼……我知道了。」善月挺直了背脊,勉強擺出一點像主子的樣子來。「我累了,你就先下去吧,不用在這兒侍候我了。」

「是,奴婢告退。」雪燕廢話不多說,自顧自地轉身走人。

善月呆呆地杵在原地,好半天才垮下肩膀,長長地歎了口氣。

「好累人吶……」她抬起小粉拳輕捶著酸痛的雙肩,一邊忍不住喃喃抱怨起來。「都是那個臭道士,真被他給害慘了!說我是什麼天生富貴命、王妃命、生貴子命的,連篇鬼話把阿瑪和額娘哄得團團轉,連順承郡王爺也聽信這些鬼話,非要納我當他的第九個妾室不可。阿瑪和額娘也真是胡塗,怎麼不想想『九姨太太』跟『王妃』差得有多遠?連婢女都能給臉色瞧的地位,怎能富貴到哪兒去呀!」

善月無奈地長歎。在王府中,侍妾的地位幾乎等同於婢,也難怪方才的婢女明擺著不把她放在眼裏了。

從進府到現在,她才終於有機會看清屋內豪華的陳設,光是六盞懸掛在花廳的琉璃垂花燈,把整個小屋照得通亮,宛如白晝,就能感覺得到屬於王府的富貴和氣派,但是貼滿喜字和紅燭的洞房,以及掛滿整屋的紅彩和紅綢帳,沒讓善月覺得有半分喜氣,反倒讓她有種落入火坑的感覺。

「善月呀善月,不管命中注定是什麼,逃不掉也就隻好認了吧!」除了認命,她不知道還能怎麼想,才能讓自己好過一些。

幸好皇上忽然把郡王爺召進宮去了,至少她可以在這個令她感到羞辱的洞房花燭夜裏多喘幾口氣,也可以多爭取一點時間適應令她不安的陌生環境。

她起身四下打量摸弄著屋內別致的擺設物,慢慢踱步到梳妝台前坐下。她不知道郡王爺什麼時候會回來?是該上床睡覺還是坐著枯等?

凝視著鏡中盛妝的容顏,善月感覺好陌生,覺得那根本不是自己。

她拿起銀梳想卸下細致打理過的發髻釵飾,又怕萬一郡王爺突然回來了,見到自己披頭散發的模樣不妥,猶豫了一會兒,便又把銀梳放下,起身坐回綴滿紅色流蘇的喜床。

此時已是夜深人靜了,屋內隻聽見紅燭燈芯燃燒的嗶剝微響,她坐著,靜靜呆視積成一灘的燭淚,任思緒晃蕩、飄浮……

順承郡王爺是何等樣人,在今夜之前她連一麵都沒見過,隻知道郡王爺的年紀比阿瑪還大一些,在朝中頗有些勢力,私下聽人傳說過,說他的正、側福晉為他生下的三個阿哥全都不幸意外夭折了,所以他才會不斷地納妾,就是非要得到一個兒子不可。

可奇怪的是,郡王爺一連納了七、八個侍妾,卻沒有一個侍妾能再為他生下一兒半子,郡王爺年歲愈長,對生不出子嗣的問題也愈感焦慮。

按理說,身為皇親國戚的順承郡王爺,怎麼也跟出身下三旗、父親隻是宣武門守兵的善月扯不上關係,偏偏某日來了個遊方道士,路經宣武門時,因腹中饑餓又身無分文,便向善月的父親化一頓飯吃,並表示願用一張命書回報飽腹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