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聽過你的聲音,你剛剛說你叫什麼名字?」
「善月。」她不知道關在屋裏的男人是誰,隻覺得他的嗓音冰冷透骨,連問話的方式都有種貴族式的傲慢。
「善月?新來的婢女嗎?」
「我不是婢女,我……我是王爺新納的妾。」她輕聲低語,不知不覺走到了正屋前,走近一瞧,她看見了門下有個像是專為送飯用的圓形小洞。
「哦,原來如此。」男子突然發出幾聲冷笑。「你一定才剛入府不久吧?」
「我今夜才入府的。」她好奇地四處打量這間破屋。
「難道還沒有人告訴你,這裏是不能擅闖進來的嗎?」男子的聲音中透著一股異寒。
「沒有,並沒有人告誡過我這裏不能擅入。為什麼不能擅入?」她不由自主地環抱雙臂,怯怯地瞟了眼四周。
「這裏是王府禁地,沒有郡王爺的允許,不準踏進來一步,至於不能擅入的原因,王府裏從上到下是不會有人告訴你的。」
善月有些不安起來,但是強烈的好奇心又取代了不安。
「沒關係,不知者無罪。」她試著想從木板與木板間的隙縫往內瞧,但是屋裏沒有一絲燈火,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你是不是府裏的仆役?因為犯了錯才會被囚禁在這裏?」
屋內的男子並沒有直接回答善月的問題,靜默片刻之後淡漠地反問:「告訴我,你是王爺第幾個妾?」
「第九個。」善月咬著唇答道,對於這個新身分,她始終覺得很羞恥。
「已經是第九個了嗎……」男子似乎在自言自語,隨即便沒有了聲息,靜默無言。
「你被關在這兒幾天了?有人給你送飯嗎?」對於王府這種懲罰人的方式,善月實在很難茍同。
「幾天?哈哈……」男子忽然放聲大笑。「這五年來準時會有人送飯,沒餓過我一餐。」
「五年」善月震驚得瞠目結舌。
「沒錯,五年。」男子依然在笑,笑聲冰冷得毫無溫度。
「你被關了五年!」她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天哪!你到底做錯了什麼?王爺居然會用這種方式責罰你!」
「做錯什麼?我也想知道我做錯了什麼……」男子低沈的冷語中充滿了深深的無奈和怨憤。
「你怎麼會連自己做錯了什麼都不知道?」善月愈聽愈覺得不可思議。
「很多事情是無法判定對或錯的,我認為做了對的事,旁人看起來卻全是錯。」男子輕聲哼笑。
「這地方如此簡陋殘破,怎麼能住人吶!」不管是非對錯,善月都對屋中陌生男子的遭遇抱以萬分同情。「你居然被關在這裏五年,這個地方……實在是……王爺真的是……太過分、太殘忍了!」
男子不語,仿佛對自己的遭遇早已麻木無感。
「王爺打算關你幾年才肯放?」她替他感到難受,不知道他究竟犯下什麼滔天大錯,得遭到這種非人的懲罰。
男子的沈默有如千百年之久。
善月不知該如何出言安慰,畢竟在這座王府裏,她隻是一個小小的「九姨太太」,沒有多大的力量能對他伸出援手。
「今夜開始陰寒了。」男子忽然打破沉默。
善月呆了呆,猜想他日夜被關在不見天日的屋子裏,可能已經弄不清時令節氣了。
「快要入秋了,天是開始要涼了。」她接口說道,其實她並沒有「陰寒」的感覺,反而覺得剛入秋的夜十分涼爽宜人。
「我知道,再過三天就是八月十五了。」
善月有些驚奇,這男人竟把日子計算得這般清楚。
「王爺此刻是否不在府中?」男子又問道。
「是呀,皇上今夜將王爺急召入宮……」善月驀地頓住。「哎呀!糟了、糟了,我已經離開『棠仙苑』太久了,不知道王爺此刻回府了沒有?若是發現我不在『棠仙苑』中,他說不定會大發雷霆呢!我想我得快點走了,還有……你放心,我一定會盡我的力量幫你的,有機會我再來看你。」
正當她轉身匆匆想走時,屋內輕輕傳出男子冰似的低語--
「王爺今夜不會回來了。」
「什麼?」善月愕然怔住,詫異地回身。「你怎麼知道?」
「王爺不隻今夜不會回來,恐怕以後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什麼意思?」善月被男子陰沉詭異的呢喃嚇得寒毛豎立。
「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總之,你最好在中秋之前逃出府去。」他語氣平板,聽不出絲毫情緒。
「為什麼要逃走?」善月聽得一頭霧水,心底卻莫名起了一陣顫栗。
「因為今夜郡王爺已遭皇上圈禁起來密審,不會再放王爺回府了。」男子幽幽一歎。「等過了中秋,皇上便會派兵抄了順承郡王府,府裏上下百餘口人都會遭到流放的命運。你是今日才過府的小妾,順承郡王府的劫難你無須承擔,趁官兵未來抄家之前快逃走吧!」
善月聽得傻住了,男子說的話實在太怪異,這些還未發生的事情,她不知道該信不信。
「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些事?」
「這就是我被囚禁在這裏的原因。」屋內男子自嘲一笑。
「我不明白。」她滿腦子都是疑雲。
「因為我是個不祥之人。」
「不祥之人?」善月微愕。
「人人都認為我是個不祥之人。」
「為什麼?」她不自覺地咬住唇瓣。
「因為……聽見我說話的人會、死。」男子突然大笑出聲,笑得曲折離奇、詭異莫名。
善月驀地背脊怞涼,雖然看不見男子的神情,卻可以從陰森的冷笑中感覺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九姨太太!」
靜夜中傳來的一聲呼喚嚇飛了善月的魂,她驚慌地倒退數步,險些踉蹌栽倒。
「有人尋你來了。」男人冷冽的笑聲中多了幾分歎息。
「九姨太太,你在哪兒?」喊聲又起。
善月聽出了那是雪燕的聲音,怕被雪燕發現她誤闖府中禁地,因此來不及對屋內的男人說些什麼道別的話,就慌忙回頭從小門閃身出去,隨意揀了條花間小徑進去胡亂轉了幾圈後,再假裝被雪燕尋到。
「九姨太太,您在這兒做什麼?奴婢到處都找不到您。」雪燕一臉狐疑地打量著她。
「哦,我肚子餓了,想出來找東西吃,沒想到會在園子裏迷了路,幸虧你出來找我,否則我不知幾時才能出得去。」善月一臉慌亂不安的神色,倒像真的迷了路似的。
「奴婢方才忘了說,下回九姨太太有事吩咐奴婢,隻要扯一扯床幔旁的繐子,便會扯響奴婢房裏的鈴了。」雪燕半信半疑地盯著她。
「是嗎?下回我知道了。」善月完全不知道床邊暗藏的機關。
「花園後有間小屋,沒有王爺的允許不準擅入,九姨太太才剛入府,最好別隨意亂走,免得惹惱郡王爺,到那時大夥兒都要倒大楣。」雪燕正顏厲色地警告。
「好,我知道了。」善月低頭懺悔,主仆角色再度易位。
「九姨太太先回房去,奴婢弄東西給您吃,走吧。」雪燕側身走人。
善月連忙跟上去,和雪燕一前一後穿過幽暗的園林,步上懸滿紅紗燈的曲折長廊。
昏紅祥和的燭光柔暖照下來,驅散了盤踞在她背上的異寒,剛才發生過的事宛如一場夢境。
她不自禁地回頭,凝視著被墨色籠罩的園林,想起一個男人此刻仍囚在深邃幽暗的某一處,她的內心便感到一陣陣難言的悲傷。
他究竟是誰?為何被郡王爺囚禁了五年?什麼時候他才能走出那片濃重的黑暗,得到自由?
她陷入悠遠的沉思,想著能不能救他?該怎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