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羅漢像完成了,孫玄羲拿到了為數不少的酬金,準備動身回洛陽。經過一間「合春號」木材行時,他不經意瞧見了一塊好木頭,腳步一轉,走進了店內。
「那塊木頭賣多少錢?」
「合春號」老板從厚厚的帳冊前抬起頭來,瞇眼打量了孫玄羲許久。
「你倒是好眼光,不過那木頭我不賣。」說完,便又把頭埋回帳冊。
「你不出個價,怎麼知道我買不起?」孫玄羲並不動氣,淡淡地笑說。
「那是八百年的古檜木,『弘福寺』當年得到了七塊,雕了迦葉、阿難和四天王像之後還遺下了這一塊,『弘福寺』住持感念我年年捐獻香油錢,便將那古檜木送給我。那古木得來不易,所以是不賣的。」
「合春號」老板抱歉地搖頭。
「一塊好木頭擺在你店裏十年百年,也就隻是一塊死掉的好木頭,但遇上了好的雕刻師,這塊好木頭便可重新活過來,而且還能活上千年。」孫玄羲專注地凝望著古檜木。
「你……」
「合春號」老板一時為之語塞,訝然盯著眼前不修邊幅、衣袍殘舊的年輕人。
「我叫孫玄羲,洛陽雕刻師。」他不疾不徐地自麻布袋內取出一把雕刀來,從地上隨意撿起一塊小木頭,就在「合春號」老板眼前飛快地雕起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一尾栩栩如生的鯉魚便出現在他麵前了。
「合春號」老板驚詫不已,拿起鯉魚木雕翻來覆去地瞧,不可置信隻不過才一會兒的工夫,這塊原本不要的木頭竟就在他手中幻變成了一尾魚,仿佛剛剛躍出水麵般鮮活。
「真了不起呀!」老板好生佩服,對初見孫玄羲的印象完全改觀了。「你說的沒錯,這塊古木若是交給你,必然能夠活過來。」
孫玄羲靜靜地微笑。
「這塊古木我是可以交給你,不過完成後的作品仍要歸我所有。當然,我會付你豐厚的酬金。」孫玄羲高明的雕刻技巧已令他深深著迷了。
「不。」孫玄羲搖搖頭。「我希望買下這塊古木,雕一尊千手觀音送給我娘,我身邊所有的錢都可以給您,請您務必割愛。」
「合春號」老板大歎可惜,打開他的錢袋看一眼,從袋裏取出五錠銀子還給他,其餘的收了下來。
「既然是你的孝心,那古木我就隨便賣給你了,不過我還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我這兒還有一塊不錯的樟木,我要你也替我雕一尊千手觀音,倘若雕得好,我自有重金酬謝,如何?」
孫玄羲唇邊浮起一抹微笑。
「好,一言為定。」
「合春號」老板也笑了開來。
「你住什麼地方?我讓人把木頭給你送過去。」
「我來長安都是住在『西明寺』裏,雕完十六羅漢像後正要返回洛陽,所以在長安暫時沒有住處。」
「要租房子住嗎?」
「雕一尊幹手觀音少說也要三到四個月的時間,我身邊已沒有太多銀子可以租房子住。」孫玄羲挑眉笑笑,收起老板還給他的五錠銀子。
「我有一間屋子空了好多年了,一直都沒有人住,如果你願意——」
「合春號」老板忽然頓住,麵有難色地搖了搖頭。「我看算了,那間屋子多年沒有打理,恐怕早已殘破得不成樣子了,大概也沒法住人……」
「隻要租金夠便宜,殘破一點兒沒有關係。」當全神投注在雕刻上時,周遭環境通常影響不了他。
「如果你願意住,我絕不收你的錢,但是……」
「合春號」老板又支支吾吾起來。「那屋子之所以荒廢在那兒……其實是有原因的。」
「什麼原因?」
「那屋裏……曾經冤死過一個姑娘,所以沒人敢住。」老板畏怯地縮了縮脖子。「我看還是算了吧,我另外幫你找租金便宜些的……」
「沒關係,我願意去住。」孫玄羲一臉無所謂的表情。
「你……不怕嗎?」
孫玄羲笑著搖頭。
「那個地方在哪裏?」他相信自己正氣凜然,鬼物難以近身。
「就在那有名的『亂茶坊』正後方。」
「『亂茶坊』在何處?」他來長安後始終待在「西明寺」裏,所以沒聽過這赫赫有名的茶坊。
「就在這條朱雀大街上,你往安福門那兒走,問人便知。」
孫玄羲點頭表示明白了,背起麻布袋走出「合春號」。
「正背著『亂茶坊』那間貼了符的屋子就是了,你先去,木材一會兒便到!」「合春號」老板朝他的背影喊著。
還貼了符?孫玄羲心裏覺得好笑,也並下以為意。
來到「長樂坊」大門前,他狐疑地看著牌區上寫著的「長樂坊」三個字。
「請問『亂茶坊』在何處?」他隨便找了個路人問。
「『亂茶坊』?你眼前的不就是了!」路人一副你沒長眼睛的表情。
孫玄羲納悶著,明明寫的是「長樂坊」,怎麼人人硬指著說是「亂茶坊」呢?難道他眼睛有問題?
順著茶坊旁的巷子轉過去,果然有一間大門上貼了符的房子,他輕輕推開虛掩的大門,走了進去。
前院裏雜草叢生,枯草間蔓生著新長的野草,屋內四處結滿蛛網,經過一間廂房,裏麵的桌椅、床板上都鋪著厚厚一層灰。
來到後院,他看見雜草叢中有塊石板地,旁邊有一口井,井旁還有一張矮石幾。他瞧這塊地方很適合他雕刻用,所以對這間荒廢已久的宅子頗感到滿意。
「孫公子,木頭給您送來了!」
孫玄羲聽見前院有說話聲,來到前院,隻看見古檜木和樟木靜靜躺在雜草中,送木頭來的人早已經走了。
他走出大門探頭望了望,看見他的路人臉上都露出驚駭的表情,仿佛見了鬼般紛紛走避。
有這麼可怕嗎?他困惑地進屋,關上大門,把兩塊木頭搬進了後院。
似有若無的微風吹過來,帶來颼颼涼意。
他拍掉手上的灰塵,雙手合十。
「姑娘,打擾了。」
圍牆後隱隱傳來悠揚的絲竹樂音,孫玄羲不由自主地側首望去,看見淡黃色的薄紗長袖遊龍般地飛出牆頭,隨著樂聲曼妙翻飛著。
他驀然想起,這道牆後麵就是「亂茶坊」。一雙濃眉不禁微微蹙起,萬一在他最需要靜心雕刻時,這吵雜的樂音會不會讓他難以靜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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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累了,今天不練了。」
蘇合香一身香汗淋漓,躺在紅木雕花的美人榻上拿衣袖揚風。
「細細姊,妳要不要先把汗濕的衣裳換下來,免得受涼了。」巧珍忙著給她端熱茶、遞手絹。
「巧珍,這年冬天我隻病過一回,夠厲害的是不是?」蘇合香捧著熱茶喝,一臉得意地說。
「這也值得高興?」巧珍白了她一眼。「妳那回病了半個月,高燒不退,差點沒把蘭姨嚇死。」
「往年冬天我總要病上個三、四回,今年隻病了一回,可見得我的身子骨是愈來愈硬朗了。」她衷心期盼夏天快點兒來,蘭姨說不定肯恩準她出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