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是這樣就好了。」巧珍取來衣衫給她換上。「妳那水做的身子呀,一病起來就整得茶坊裏人仰馬翻,還是當心點兒好。我知道妳想出門玩想瘋了,但總要把身子養好了才能出遊啊!」
「我知道。」她低頭係著衣帶,忽然間握住巧珍的手,眨了眨睜圓的雙眸,凝神傾聽。「巧珍,妳聽見沒有?」
「聽見什麼?」巧珍疑惑地張望四周。
「牆那邊有聲音。」她壓低聲音說。
「什麼?」巧珍嚇得跳到她身後。「是真的嗎?妳別嚇我!」
「是真的,這兩天我一直聽到牆那邊有聲音。」蘇合香倒不怎麼害怕,隻是很好奇她聽見的聲音是什麼東西發出來的?
「不會吧——」巧珍臉色發白。「細細姊,妳想會是……她嗎?」
「不知道,說不定隻是老鼠呢。」她不想嚇壞巧珍。
嚓嚓嚓!牆後頭清清楚楚傳來了聲音。
「哇!細細姊,真的有聲音!」巧珍嚇得花容失色,躲到了蘇合香身後。
蘇合香定了定神,那聲音聽起來很像在磨著什麼東西似的。
「妳去搬梯子過來,我一定要瞧瞧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在作怪。」
「細細姊,妳可千萬不要啊!萬一嚇出病來可怎麼好?」巧珍幾乎快哭了。
「我身子沒那麼嬌弱。」她不耐地揮揮手。
「細細姊,妳在說笑嗎?茶坊裏就屬妳的身子最嬌弱了!」巧珍實在懷疑她對自己身體的認知程度。
「哎呀,人嚇人會嚇死人的,總要弄清楚那是什麼聲音以後,才下會自己被自己嚇死呀!快去快去!」她揮手催促。
「那也別是妳自己親自看呀!要不我去找四五六他們來看,多點人壯膽也好。」茶坊裏有九名樂工,名字分別從一排到九,巧珍想到了體格最壯的小四、小五和小六。
「不行,太多人來會把那聲音給嚇跑了。妳誰都不許找來,悄悄把梯子搬來給我就行,快去!」她堅持要自己一探究竟,何況若真是「她」的鬼魂出現也沒什麼好怕的。
巧珍哭喪著臉銜命而去,半晌,費力地搬來了一具木梯。
蘇合香悄悄把木梯豎靠在牆上,讓巧珍在底下扶著,自己躡手躡腳地爬上木梯。她刻意把一腳放在上一階,另一腳放在下一階,心想萬一看見什麼不該看的可以逃得快一黜。
「細細姊,妳小心點兒!」巧珍在底下緊張兮兮地輕喊。
她深深吸口氣後,從牆頭悄悄地探出頭,屏息地朝底下快速地瞄一眼——
兩塊好大的木頭率先映入她眼中。什麼時候多了這兩塊木頭?她的視線疑惑地越過木頭,落在發出掬水聲的井旁。
咦?是個人?心中才閃過這個疑惑,她不禁也覺得好笑起來。是個人不好嗎?莫非自己還真想見鬼呀?不過,她倒真希望是「她」的鬼魂出來和自己說說話。
蘇合香偷偷觀察著那個人的舉動,發現他坐在井邊磨著幾把形狀奇怪的刀子和斧頭,她的心髒猛地一緊,背脊流過一道寒意。
那人在磨刀子,他該不是什麼盜賊之類的吧?
「細細姊,看見了什麼?」巧珍在底下不安地問。
「噓,別吵!」她要看清楚這個人還有什麼可疑的地方,要是真準備幹壞事的,一定告訴蘭姨報宮去。
那人穿著簡單的灰袍,沒束發,看起來年齡很輕,五官也很端正好看。他在擦拭那些怪刀時的神情平和沈靜,沒有半點邪惡之氣,看起來實在不像個會幹壞事的人。
「喂,你是什麼人?」她忍不住出聲問。倘若這年輕人誤入歧途,她可得好好勸他回頭是岸。
孫玄羲聽喚,慢條靳理地仰望攀在高牆上的絕色女子。他很早就聽見她們在牆那邊竊竊低語的聲音了,所以聽見蘇合香的叫喚聲時並不驚訝,不過在看見蘇合香姣美的麵容、水漾的明眸後,他仍是失神了一瞬。
「你在那兒幹什麼?」見他沒回話,蘇合香清了清喉嚨又問。
「細細姊,妳到底在跟人還是跟鬼說話?」扶著木梯的巧珍圓睜了眼。
「一個男人啦!」蘇合香低頭拋下一句。
「天哪,一個男人!」巧珍的表情好似比聽見鬼還驚恐。「細細姊,妳忘了蘭姨給妳訂下『三不讓』的規矩嗎?男人不讓碰、不讓近、不讓言,妳怎麼能讓男人跟妳說話!」
「不是我讓男人跟我說話,而是我自己找他說話,別囉嗦了!」蘇合香微惱地斜睨她一眼。
孫玄羲抬眸看著蘇合香,猜想著她應該是隔壁「亂茶坊」裏的舞伶吧。竟然還有什麼「三不讓」的規矩,真是好笑。
「喂,我問你話呀,你怎麼不答?」蘇合香盯住他,問得有點不耐煩了。
「妳問話的態度太無禮,我可以不答。」孫玄羲繼續擦拭他的扁鑿、雕刀和斧頭。
蘇合香訝然瞠大雙眼。多少男人引頸企盼著能有和她說說話的機會,而這一身灰布袍的男人居然對她的垂詢不賞臉,也沒半點為她意亂情迷的模樣。在茶坊裏跳了六年的舞,蘇合香還是頭一遭遇到對她態度如此不客氣的男人。
「好吧,我問話的態度也許不好,我向你道歉,那我重新再問一次。請問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裏?」她對這男人實在太好奇了,心想低個頭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她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可,因為那間屋子對她有非凡的意義,她絕不容許有人在裏頭胡作非為。
「我是洛陽雕刻師,暫住在這裏,雕完一尊佛像便走。」孫玄羲淡淡地答道。
「雕刻師?」她雙眸驟亮,這是她從未遇見過的行業,對他又更好奇了。「你雕佛像嗎?」
「不隻是佛像,我什麼都雕。」他回答得輕淡。
「好有意思!男人我見多了,就沒遇見過你這種男人。」她趴在牆頭上笑得好自然。
蘇合香隨口兩句話聽在孫玄羲耳裏卻是極為輕浮。
「姑娘,我暫住在這裏,必須齋戒淨身以完成佛像,所以請妳以後莫再來打擾。」他低著頭冷漠地收拾雕刻工具。
「你做你該做的事,我不會打擾你的。」她笑咪咪的,好客氣。「不過,我沒看人雕刻過,能不能偶爾讓我待在你旁邊看你雕刻?成不成?」
「姑娘,妳沒聽明白我的意思嗎?」孫玄羲無奈地再重複一次。「我要齋戒淨身完成佛像,請妳以後莫來打擾。」
蘇合香困惑地挑眉。「我也說了呀,你做你的事,隻要偶爾讓我待在你旁邊看看就好了,我不會吵你的。」
「就算妳不吵我也不行。」他冷漠地拒絕。
「為什麼?」她訝異地問。
「因為妳是女子。」
蘇合香怔了怔。
「那又怎樣?」她眸心微黯。
「齋戒淨身最忌女色。」他淡瞥她一眼。
「什麼女色!」她昂起下巴。「你可能沒弄清楚我的身分,我不是你所以為的那種女色,我是長安城第一舞伶!」
「舞伶?」他眉一凝,淡淡低吟。「那比一般良家婦女更不能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