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3)

蘇合香的淚落得更凶了。她真的不想哭,一點兒也不想,但眼淚卻不聽她的使喚,拚了命的就是要跑出來。

花喜蘭深深歎息著。她要找孫玄羲的念頭是堅定的,她是真的想看一看,到底他有何本事偷走她寶貝兒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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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坊」聲名遠播的花坊主一出馬,想在長安城中尋出一個人來,那簡直是易如反掌。

這日,花喜蘭乘著彩飾流蘇的車輦來到了崇義裏的一間小宅院前,窄小幽暗的深巷中停了她所乘的華麗馬車,顯得異常突兀。

孫玄羲看見豐豔如牡丹的貴婦來訪,心中微微吃驚。

花喜蘭緊盯著孫玄羲看,目光直接而銳利,仿佛想用力看穿他。男人她見得多了,但是像孫玄羲這種沉穩內斂、渾身透出一股大山曠野般清靈之氣的男人,她倒是不曾遇見過。

「你就是孫玄羲?」他的黑眸深如古井,讓她看不清裏麵蘊藏著什麼秘密。

「是。」他漠然看著貴婦人,高高的寶髻斜插著金步搖,兩頰眉間貼著花鈿,一身豔色牡丹,華麗得連鬥室都耀亮。他心中困惑著,明明不曾見過她,卻為何有種熟悉之感?

「你怎不問問我是誰?」花喜蘭挑眉。這男人不懂禮儀的嗎?

「是妳來找我,妳自然應該告訴我妳的身分。」他不疾不徐地說。

花喜蘭愣住。就這一下,她已明白蘇合香為何傾心於他了。這孫玄羲與一般的凡俗男子實在大不相同,從披散的頭發、簡單至極的灰袍、以及他說話的方式,全都沒有規矩,正合了蘇合香那不喜受束的性子。

「好。」她倒是頭一回被男人弄亂了方寸。「我是誰暫且不用對你說,我是來問你關於蘇合香的事。」

孫玄羲微訝地看著她,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湖,怎麼又讓這名字給打亂了。

「妳該不是蘇合香口中所說的蘭姨吧?」他猜道。

「她跟你提過我?」花喜蘭又挑了挑眉。

「提過幾次。」他實在不願再去打開已被他封匣的記憶。

「好,你叫蘭姨倒也好聽,你就叫我蘭姨吧!」她對孫玄羲有了好感,便也幹脆。

「花坊主,找我何事?」他不肯與蘇合香再有牽扯,距離堅定地維持著。他心裏暗怪「合春號」老板不守信,明明已經答應他不把他的住處隨意告訴別人,結果還是讓人知道了。

「你這臭小子,真是給臉不賞臉!」花喜蘭寬袖一展,不滿地插腰瞪著一臉冷漠的孫玄羲。「說!我家細細到底哪裏配不上你了?」

「不,是我配不上她。」他眼中有淡淡的惆悵。

「你有這樣的覺悟倒好。」她瞇眼瞅著他。「反正我家細細偏看上你了,你也就甭管什麼配不配了,看個黃道吉日,請你爹娘來『長樂坊』下聘吧!」

「我沒有萬兩銀也沒有萬兩金的聘禮。」他淡道。

「沒關係,我花喜蘭求的不是這個。不過一萬錢你總是有吧?沒一毛錢的聘禮終究難看。」她寬袍一揮,目光被一旁的木雕吸引,走過去細瞧著。

「花坊主,蒙妳錯愛,但我不能娶蘇合香。」他平板地說。

「我知道,細細說你已經訂過親了是嗎?」她四下打量了一會兒,轉過頭來看他。「若你真心喜歡細細,就回去把親事退了,反正我這兒是不會為難你的。」

「我是真的不能娶她。」他再強調。

「你騙不了我的,我看得出來你喜歡細細。」對一個人有沒有情意她一看便知。「莫非是擔心爹娘不允?」她再讓一步。「沒關係,我花喜蘭願意付豐厚的陪嫁,隻要你肯娶細細為正妻,什麼都好談。」

「這件事與我爹娘無關,也與我兩年前訂下的親事無關。」他深深吸口氣。「我不能娶蘇合香別有原因。」

「是什麼原因?」她看住他的眼。

「明年,我將遠赴甘肅敦煌千佛洞。」他緩緩地說道。

花喜蘭怔了怔。「你去那兒幹麼?」

「去千佛洞造佛雕是我今生最大的心願。」在「西明寺」雕十六羅漢時,他就已經與幾位誌同道合的雕刻師相約明年春天同赴敦煌了。

「你非去不可嗎?」花喜蘭睜大了雙眼。

「非去不可。」孫玄羲篤定地看著她。「身為一個雕刻匠,胸中皆有揮盡才華、嘔心瀝血也要完成的曠世作品,我自然也有。去敦煌鑿雕佛像並不是一、兩年就能完成回來的事,這一去便是十年、十五年甚至二十年方能回來。花坊主,這便是我不能娶蘇合香的原因。」

花喜蘭驚愕。倘若這是他的心願和誌向,那是何其的偉大,她即使再憐惜蘇合香,也無法對他伸出那雙阻擋的手。

「我明白了。」她的心情驟然黯淡,為她的寶貝兒感到難過。

「花坊主,請妳別將這件事情告訴她,就讓她認為是我負了她的心。」他語音低柔,如深山靜靜流淌的溪水,冰涼,且孤寂。

「好,我會。」花喜蘭沮喪地垂下雙肩,緩緩地走出去,坐上了馬車。

就讓蘇合香以為孫玄羲已經回去洛陽,另娶了一名女子為妻吧。

花喜蘭深深歎息。那個傻孩子,什麼男人不好愛,偏要去愛一個有著遠大誌向的男人。她不得不承認,她的傻孩子挑選男人的眼光確實很好,但是這樣的男人可以屬於天、屬於地,卻不會隻屬於一個女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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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合香登上木梯,坐在牆頭上。

孫玄羲早已不在那個熟悉的地方了,她不能再聽見雕刻聲,不能再看見他手握刻刀專注雕刻的模樣,除了井旁邊些許木屑透露了他曾經存在過,否則,她幾乎要懷疑遇見孫玄羲隻是一場夢。

那一夜,他還來了錦被和玉簪,溫柔且深情地吻了她。直到現在,她仍然相信在他心中確有一塊屬於她的位置。隻是,他為何不肯接受她?為何悄悄地離開?為什麼?

她仰頭看天,看天上的浮雲糾纏、追逐、牽絆、奔逃。嗬,真像她跟孫玄羲之間的關係,捉摸不定。

她沉醉在觀看流雲的變幻莫測中,看得恍然失神,沒有聽見空宅中發出的細微聲響。

「喲,姑娘,妳怎坐在牆上啊?太危險了,快下來、快下來!」一個帶有歲月滄桑卻中氣十足的喊聲嚇了蘇合香好大一跳。

她低下頭,看見一個身穿粗布花衣裳的老太太,就站在孫玄羲慣坐的位置旁,咧開嘴笑看著她。

「姑娘,妳漂亮得像朵花兒似的,坐在牆上太危險了,快下來吧!」

「您、您是……」她怔愕地看著頭上包著碎花布巾的老太太,不解她為何會忽然出現在那裏。

「噢,我從鄉下來找親戚的,沒找著,聽說這兒有間空屋,那『合春號』老板說暫時借我住幾天不收錢,所以我就暫時先在這兒住下,等找著了親戚再走。」老太太笑咪咪地說。

「可是……那屋很髒很舊,裏麵空空的什麼都沒有喔!」她看老太太年紀頗大,有些擔心地說。

「哎唷,我是村野莊稼人,生來就受苦的,哪年哪日不是風裏雪裏地種地種菜?這屋已是極好,比我鄉下那破屋好幾萬倍了。這兒也就是髒了點,沒事兒,打掃幹淨了便成!」老太太樂觀又開朗地笑說。

「可是婆婆年歲大了,那廂房裏的木床上一件被子也沒有。」她蹙起了眉。「婆婆身邊有帶著被子嗎?」

老太太聽了嗬嗬大笑。

「姑娘真愛說笑話,誰出門帶被子的呀?就算沒被子蓋也不打緊,我包袱裏有幾件棉衣,湊和著蓋蓋就行了,反正隻住個幾日,不必弄床被子來找麻煩!」

蘇合香一聽她說話的語氣竟和孫玄羲那麼像,眼眶不自覺地一紅,一滴淚便滾了下來。

「我說什麼了?竟惹姑娘哭起來!」老太太嚇一跳。

「沒事,風大,吹得我眼睛酸才流淚。」她拉起衣袖擦了擦眼。

風大嗎?老太太奇怪地四下張望,可分明一絲風也沒有呀!

「對了,婆婆,我那兒有床被子,我給您搬過來。」她在牆上轉了個身,伶俐地爬下木梯。

「噯噯噯,姑娘,甭費事了,我不用被子!」老太太在牆那頭喊道。

蘇合香聽見了並沒理會,照樣搬了被子過來。

「婆婆,您年紀大了,受不得寒。」她抱著被子從牆上小心地拋向老太太。「總之您先把被子收下,等您要走的時候再還我。」

「姑娘心腸真好,觀音菩薩保佑妳諸事順心。」老太太抱著被子千恩萬謝。

蘇合香苦笑。「我一點兒也不順心。」她低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