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璿輕輕歎了口氣:“你知道那時是飲鴆止渴,那麼此時又是怎樣?”
再濃烈的血,也有消散的時候。魚群漸漸被鯊群吞噬、殺戮殆盡,那些吸飽了藥酒的鯊魚,全都紅著眼,浮出了海麵。它們盯著這艘船。這艘船上,有濃烈的氣息,讓它們急欲得之而甘心。
鯊魚的破壞力,顯然比那些魚群要大的多。一旦它們忍不住誘惑瘋狂地向船發動攻擊,這隻船再堅固也隻有化為碎片的可能。
那時,茫茫大海之上,他們隻能淪為鯊魚的食物。
秋璿笑了:“鯊魚的嗅覺極為靈敏,所以才能聞到幾裏之外的血腥。同樣,受到藥酒蠱惑的鯊魚們,也能嗅到船上藏了大量的藥酒。它們現在對這東西喜歡的不得了。”
郭敖:“那我們就將酒壇子全丟給它們好了。”
秋璿眨了眨眼睛:“那不行。我必須要留兩壇。要不我喝什麼?何況你若是丟下去,它們暫時會被酒壇吸引,但等酒壇藥酒散盡後,它們還是會追著我們……不如這樣。”
她眼中又閃出了狡黠的光,隻不過這次顯然是對準了那些鯊魚們:“我們將五隻酒壇裏的酒倒進那隻鼓中,然後將它推到海裏,那些鯊魚必定會被這股濃烈的氣息吸引,不再追著我們的船咬了。”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郭敖也同意這個辦法。想不到這麵大銅鼓,竟也有了一點用處,不枉他費盡力氣將它搬上船來。銅鼓雖然重,但中間是空的,推下海去,未必沉的下去。隻要沉不下去,牽製鯊群片刻,他們就可以從容逃脫。
郭敖起身,從船艙底部將五隻酒壇搬了出來。秋璿鬆開了綁著銅鼓的繩索。她似乎極為高興,伸出手道:“給我!給我!”
郭敖將酒壇遞給她,她在銅鼓的獸鈕上按了幾下,獸鈕緩緩打開,露出個洞來。秋璿將酒壇打碎了,倒入銅鼓中,跟著將另外幾隻酒壇也打碎了,酒液全都傾進銅鼓。
酒壇打破的一刹那,芳香四溢。那些鯊魚好像受到什麼刺激一般,狂亂地竄遊了起來。不時探頭出海,朝著船露出尖銳的牙齒。
秋璿笑嘻嘻地擺手道:“不給你們喝!不給你們喝!”
等到五隻酒壇全都傾倒完,秋璿將獸鈕複位,旋了幾旋,旋緊了,拍了拍手,笑道:“好了!你推下去吧。”
郭敖順著風浪之勢,內力鼓動,噗通一聲巨響,銅鼓翻入了海中。這麼沉重的負擔去後,畫舫像是突然輕鬆了一般,筆直向前行去。銅鼓在海浪中載沉載浮,那些鯊魚被濃烈的酒氣吸引,追逐著銅鼓而去。
秋璿歎息:“其實我很喜歡這隻銅鼓的,它對於我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今天為了救命,將它丟棄,我的心中實在悲傷……”
她掩麵做哭泣狀,郭敖沉默不語。
銅鼓離船越來越遠,一丈,兩丈,三丈……
秋璿突然“呀”了一聲,驚叫道:“我剛才一不小心,將相思也裝進鼓裏去了!這可糟糕極了!怎麼辦?怎麼辦?”
她一麵焦急地叫著怎麼辦,一麵卻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來。
她悠悠看著郭敖:“現在,你再也不能逼著我殺她了!”
銅鼓在風浪中,眼看就要縮小成一個永不再見的點。郭敖突然出手,一把握住了秋璿的手腕。秋璿還來不及反應,郭敖的身子已然拔地而起,如一隻灰鶴般,雙袖拍打著水麵,淩空疾行,刹那間已淩波飛渡,落在了銅鼓上。衣袖一擺,將秋璿放開。
鯊魚們感受到有人靠近,全都呲牙露出海麵,無聲咆哮。
秋璿擊掌讚道:“好武功。”
她拾起裙裾,在銅鼓邊沿坐下,托著腮看著遠處。
畫舫不知道主人已經離去,依舊被機關催動著,向遠處行去。銅鼓卻一動不動留在海麵。漸漸地,畫舫沒有了蹤影。
秋璿歎道:“下次你再做這種事情的時候,能不能先告訴我一聲?我的衣服都沒有拿呢。”
郭敖沉默不答,旋開獸鈕。
那一刻,他的麵容忽然抽緊。
銅鼓之內,什麼都沒有,隻有濃烈的酒液。
顯然,在他進艙取酒壇之時,秋璿已經將相思藏起來了——卻不是藏進了這隻銅鼓,而是畫舫上的某處。
他千算萬算,無比小心,最終還是上了她的惡當。
舉首,那隻畫舫早就不見了蹤影。就算他有通天本領,也無法踏波再回到畫舫上。而周圍的鯊魚,卻全都雙目血紅地看著他,等著搏他而噬。
郭敖靜靜思索著,緩緩坐了下來,就坐在秋璿的對麵。
“你為什麼非要救她不可?你可知道我們現在的處境?”
淡水、食物、衣物都被留在畫舫上,他們已一無所有,四周卻是茫茫大海。
就算他不殺她,他們身處在銅鼓之上,哪裏也去不了,水下都是紅了眼的鯊魚,大風暴隨時都會來臨。她為什麼要將自己置於這麼危險的境地呢?
秋璿微笑著注視著他。
“你相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真愛?”
郭敖緩緩點頭。
秋璿歎了口氣。
“有件事,我本不打算跟別人說的,但事至如此,我們可能連今天都活不過去,而你也不像是口風不緊的人,我就跟你說了吧。”
“你說的沒錯,六年另三個月前,我遇到的人,的確是她。也的確是從那一刻起,我不再爭,不再追逐什麼。”
“因為我愛上的人,不是卓王孫,而是她。”
郭敖吃驚地看著她。
秋璿的目光中有無限哀婉。
“你能想象,一個女人,竟然愛上了另一個女人?從此,她無法再愛任何一個男人,但她又知道這樣的事情是多麼為世人所不容,所以隻能躲在海棠花下,躲在美酒中,虛擲年華。”
她抬頭,靜靜地看著郭敖:“你說,她又怎麼能跟她爭,她又能爭些什麼?”
郭敖沉默無語。
這個答案,實在太驚人,卻似乎又帶著某種合理性。
秋璿愛卓王孫嗎?似乎應該是愛,要不為什麼留在華音閣中。但她又為什麼能容忍卓王孫與別的女人纏綿?
這或許就是答案,因為她也愛上了卓王孫的女人。
多麼為世不容,竟不能提起。
郭敖斟酌著,緩緩道:“真的?”
他忍不住開始同情她。原來海棠花樹下,盡是她對自己的放逐。
秋璿:“假的!”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一笑就止不住,笑得花枝亂顫。
“你可……真是幼稚,連……這種事……都相信。”
她的笑很張揚,卻絲毫無損她的嫵媚。笑聲在沉悶的海麵上回響,四周的墨雲沉了下來,暴雨似乎隨時要來臨。
郭敖看著她,又一次有了他早就已經有了很多次的感慨:
他無法看透她,永遠都無法看透她。
秋璿忽道:“其實還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
郭敖:“……”
秋璿:“其實這個銅鼓是漏的。”
郭敖:“……”
秋璿:“水會越進越多,然後它就會沉下去。”
郭敖:“……”
秋璿:“哎,它真的在沉哎。真的!”
郭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