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絳宮明滅是蓬萊(3 / 3)

他無法再說下去,因為他看到,孟天成的眸子,忽然變得漆黑。赤月之刀,鏘然墜落在地上。

礁石被斬裂。

“你……你說什麼?”他怔怔地看著楊逸之,這句話幾乎像是哀求。

楊逸之痛苦地閉上眼睛。他能感受到孟天成心中的痛。

撕心裂肺,刻骨銘心。

正如他初聽到這個消息時一樣。

直到如今,他仍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何況將它重新提起?但,他更不想看著這個深愛著靜兒的少年,繼續在罪孽中沉淪。

於是,他輕輕重複了一次,每一字,都如雙刃之劍,劃傷彼此。

“靜兒……已經去世了。”

淚水,從他眼角墜落。如果不是妹妹已經去世,他又怎會執著地要回到老父身邊?除了他,誰還能盡一點孝道?

孟天成顫抖著,整個大海都仿佛在同他一起顫抖。

他猛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嘯,雙目中流下一串血來。

漆黑的血。

他盯著楊逸之,一字一字地道:“我一直想殺兩個人,但為了不讓靜兒傷心,一直沒有動手,現在,我終於可以了。這兩個人,就是——”

他頓了頓,嘴角也浸出鮮血。

“楊逸之。”

“卓王孫。”

“若不是你們,她又怎會一生悲苦?”

雷霆一般的刀芒,猛然出現。

孟天成手中並沒有刀,但冷冷刀芒,卻從他的掌心中溢出,凝結成一柄漆黑的刀。刀的鋒芒紮破了他的掌心,鮮血順著刀身流淌著。刀形如眸子,鮮血就像是眸中流出的淚。

孟天成淚水紛灑,刀芒倏然飆漲丈餘長,向戰艦怒斬而下!

每一個觀戰的武林豪客,都大驚失色。

因為他們都認識,這是什麼武功。

飛血劍法。武林中最臭名昭著的邪劍。噬骨蝕血,卻能夠令修為陡增兩三倍。

鮮血,不住自孟天成的眼角、唇間、掌心溢出,流淌在刀芒上。刀芒吸噬著他的精氣,越來越燦爛,越來越淩厲。

虯髯客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這樣的孟天成,足夠逼出楊逸之的每一分實力。隻要風月之劍一出,他隨時可以掌控全局。然後,他將舉天下之力,治好孟天成的傷。

這一戰,他有必勝的把握。

孟天成的悲傷、痛苦凝結在刀芒中,一刀刀劈開海濤,斬碎艦船。

楊逸之步步後退,並不還手。

該如何抵擋,又怎忍心抵擋?

此刻,他又怎能施展出那天下無雙的風月之劍,將他擊敗?

靜兒若是泉下有知,必然不願看到他們兩人血拚。

刀光如血,纏繞著楊逸之的身側劃過,將戰船斬開一道巨大的裂隙,木屑飛濺。

“住手!”隨著一聲輕喝,金色的戰甲從一旁閃身而出,擋在楊逸之身前。

她跨上一步,直麵著赤紅的刀鋒。雖然還有一丈的距離,但淩冽的殺氣已如鋼針侵入,刺痛她的肌膚,她卻全然不顧。

她是傀儡,必定要舍身保護主人的安全。

楊逸之驚駭之下,一把將她拉開。隻這片刻之間,刀鋒的殺氣已將她的黃金麵具劃為兩半。

麵具緩緩墜落,露出那如蓮溫婉、卻也如蓮執著的容顏。

孟天成的身子一僵,瘋狂漲大的刀芒,也隨之一窒。

他記得她。

那是荒城的蓮花天女,曾在荒城中,率領著滿城衣不蔽體的流民,一次次擊退蒙古鐵騎的進攻。於今,她正靜靜地站在海波上,直麵著他的刀鋒。

孟天成心中一陣顫抖。

“不……我不能殺你……”

他不能向她出手。荒城中,他們不過寥寥數麵之緣,他便為了她,毅然去向吳越王求情。為什麼?

就因為,她跟靜兒,是那麼相像麼?

孟天成極力地握緊雙手,刀芒刺破了他的肌膚,更多的血沁出。

他心中卻一片茫然。

靜兒不在了,天荒地老,他該怎麼辦?

他頹然跪倒。

公主覺察到了一絲機會,她趁著虯髯客驚訝的瞬間,厲聲對相思道:

“斬將!”

相思仿佛突然驚醒一般,身子陡然拔起。一丈多長的戰旗揮舞,長長的白旄掃過海波,高高揚起,向虯髯客陡然劈下!

虯髯客一怔,但隻瞬間就從驚訝中醒來,雙袖一擺,大風雲掌自下而上,淩空拍出。

狂猛的掌風卷起滔天的海浪,風濤怒嘯聲中,向空中暴擊。相思的身體瞬間被裹在白茫茫的海浪中。掌風激發出雷霆般的威力,向她衝卷而來。也許隻要一刹那,就能將她擊碎!

就在這一刻,一道空靈的月色突然出現。相思的身邊,像是盛開了一輪新月,將她的身子輕輕約住,然後燦然下擊。

那抹月色,並不峻急,就像是情人淡淡的眸子。但虯髯客全力擊出的大風雲掌,卻在月色的映照下,冰消瓦解,化成粉末。

浪濤怒卷而下,向虯髯客轟擊而來!

虯髯客大驚,他死都無法相信,他全力擊出的一掌,竟然無法抗衡風月之劍!

這怎麼可能!

他怒,嘯,全力又是一掌!

月光淡淡的,並沒有強,也沒有弱,隻是淡淡的照耀在海天之間。潮汐與浪濤,卻在它的映照下變得溫和而落寞。然後倒卷而回,漸漸平息。

這一刻,虯髯客忽然有些失神。

這,難道就是宿命嗎?

蘭丸突然衝了上來,一把抱住他。天才的忍術展開,向茫茫海濤上狂奔。

虯髯客怒叫道:“放開我!你這低賤的沒有廉恥的東西!我就算死,也要死在戰場上!”

蘭丸大叫道:“大人,我們走吧,去找南海觀音去!觀音一定會替我們想辦法的!”

虯髯客:“放開我!”

蘭丸:“不!”

濤聲迅速地將兩人的談話吞沒,一株巨大的樹木在海麵上出現,將兩人的去路遮住。樹木極大,枝葉展開,遠達幾十裏。無數三足的火鳥在它枝頭跳躍著,不時有載著仙人的戰車馳過。

那是蘭丸為阻擋他們所布下的結界。

楊逸之執起相思的手。

“不管如何,我都要追上他,為你解開傀儡劍氣。”

但到哪裏才能找到吳越王,如何才能逼迫他解開傀儡劍氣,楊逸之卻沒有半點把握。

“我帶你去。我知道他們去了哪裏。”

孟天成望著南海的方向,滿臉都是落寞。飛血劍法的邪毒幾乎燃盡了他全部的生命,現在的他,就像是一隻燃盡了油的燈。

楊逸之無言。他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位深情的男子。

“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孟天成回過頭來,認真地看著他。

“找到王爺的時候,能不能請他用傀儡劍法刺我一劍?”

“我想知道,變成傀儡之後,我會不會還記得靜兒。”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中並沒有悲傷。因為他的心已如死灰。

一葉小舟由孟天成駕駛著,載著相思、楊逸之,向南海駛去。楊逸之回望時,天海茫茫,公主正站在礁石上,目送他越行越遠。

見他回頭,公主勉強一笑。

小舟,漸漸在海天一線間消失。

“師父,你說他還會不會回來?”

“唉,公主,我們還是回去吧。”

“不,我要在這裏等,等他回來。”——

[1]事詳《華音流韶·風月連城》。楊繼盛因主張對抗蒙古,得罪權貴,被流放塞外。楊逸之向公主求情,請求釋放其父。不料正遇到蒙古來襲,公主為了脫險,與假扮侍女的相思交換身份。楊逸之感激公主對父親施恩,冒險從千軍萬馬中將公主救走,卻不料救走的是以與公主交換身份的相思。楊逸之與相思情緣自此而始。

[2]楊靜,楊逸之唯一的妹妹,孟天成心愛的女子。事詳《華音流韶·蜀道聞鈴》(附錄在《華音流韶·海之妖》單行冊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