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夢中?每個人都怔了怔。油紙傘,於此時收起。
卓王孫猛然一凜。春水劍氣如狂龍般升起,攪動漫天龍吟。卻不是由他催動的,竟是本能激起。他要強行約束,才能在對麵傳來的滔滔壓力下保持鎮定。
一雙眸子,正淡淡地注視著他。那雙眸子的主人,如鳳凰一樣驕傲,如神龍一般高在天上。她冷冷審視他,是上代仲君在審視著新任的閣主。
卓王孫曾經說過的話,在他的耳邊縈繞:“我不同夫人動手,隻施展劍法。”地上,赫然是幾道劍痕,正是他施展春水劍法留下的痕跡。他霍然想起,這正是兩年前,姬雲裳秘入華音閣,他於白陽陣中與之對壘的場景。
他還記得,姬雲裳看過劍痕後便轉身離去。那一戰並未發生,卻是他勝了。不是他的武功勝過姬雲裳,而是他的天命、氣度讓姬雲裳折服。
但此刻,姬雲裳注視著劍痕,緩緩浮起一絲冷笑:“傳說,每一任華音閣主,皆有不敗的天命。”卓王孫並不回答。
江湖中,幾乎每個人都聽說過這個傳說,但卻沒有誰敢親自去驗證這傳說的真實性。得天命者,天地同力,萬物皈依。天意自古高難問,又有誰敢違抗?
姬雲裳看著他,一字字道:“可惜……可惜今天,即將破例!”黑色的廣袖如雲振散:劍氣衝天而發。七彩的劍光宛如鳳凰的尾羽,從姬雲裳手中爆開,瞬間,將天地都籠罩於其中。卓王孫眉峰皺起。兩年前的一幕,竟完全逆轉。那時,他剛繼承華音閣主,天命未穩,而姬雲裳早已是無敵的傳說。果然,還是要一戰麼?
兩年來,他也曾想過,如果當日那一戰真正發生,結果又將如何?也許,這會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場敗績。但,也隻是或許而已。
和姬雲裳一樣,他亦不信命,再難問的天命,最終仍要歸自己掌握。
卓王孫冷笑,劍氣振動,向劍芒最盛處迎去。
姬雲裳冷冷道:“我亦要讓你知道,誰才是華音閣真正的主人。”
白陽陣,倏然發動。卓王孫驚駭地發現,華音閣的所有弟子全都在陣中出現,手持利刃,向他猛攻。他變得孤家寡人,一無所有。
這一幕,是那麼的荒唐,卻令他的心中升起一陣恍惚。
油紙傘墜落的瞬間,地麵上透出一道金芒,在大地上迅速蔓延。繪出一朵八瓣之花。
楊逸之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逸之。”楊逸之渾身一震。
大地不住震顫,仿佛要用盡萬億年蘊藉的靈力,供給這朵八瓣曼荼羅花。花蕊中心,梵天神像頂天立地,在空中張開一對金色的羽翼。
羽翼舒展,姬雲裳華服盛裝,橫劍而立,華光映著她深不可測的眼波,宛如暗夜中的星河。她輕輕道:“我說的這些,你可聽懂?”楊逸之茫然。姬雲裳的目光漸轉冰冷:“我教誨你多年,你竟隻能施展出如此軟弱的劍意?你的劍何在?”她的聲音如金玉震響,楊逸之不禁全身一震。
地宮中,燈火搖曳,楊逸之似乎想起了什麼,猝然低頭,竟發現自己遍身浴血,風月劍氣幾乎微弱到熄滅。他需要仰望,才能看清楚姬雲裳的容顏。他想起來了。這是兩年前,曼荼羅地官一戰的場景。他已抵擋了她兩劍。
金光乍現,梵天的麵容在這一刻,是那麼的清晰。梵天眸中的慈悲照亮了他,讓他霍然看清了天地間的隱秘,亦看破了曼荼羅陣的秘密。
他看出,正是曼荼羅陣讓姬雲裳獲得了神明般的力量,但同時,她作為陣法的主人,必將以身殉之,不得解脫。
漫天流光之中,姬雲裳的劍再度破空而出。這一劍,已灌注了她的全部修為,才一出手,便如流星下墜,光華滿室。
楊逸之沒有抵擋,眸子中滿是悲傷。他記得這最後一劍。
而後,他即將出手,斬向姬雲裳背後的羽翼,斬破她與曼荼羅陣的牽絆。他當初卻沒有想到,這一劍,亦將斬斷她的生命。
他的手輕輕顫抖。這一劍之後,她便將與他永別。從此後,茫茫紅塵中,再沒有那個風華絕代的身影。他一生的師緣,亦盡碎於此。
這或許不是他的錯。天上地下,沒有人能殺死曼荼羅陣中的姬雲裳,除了她自己。是她選擇與曼荼羅陣共存亡,是她親手逆轉曼荼羅陣,又在法陣崩壞前,將他輕輕推開。但他又豈能原諒自己?
兩年來,他曾多少次從夢中醒來,而後,便淪入無盡的追悔與思念。痛徹神髓。又如何能再來一次?楊逸之熱淚盈眶:“不,師父。”他跪倒在地:“我,永遠,都不會再向您出手。”
秋璿輕輕一頗。瞬息間。周圍的一切改變了模樣。她站在一條幽暗的甬道中,四周都是猙獰的岩石。她忍不住回頭。一扇雕繪著曼荼羅花紋的巨門緩緩開啟,透出一座無盡宏偉的宮殿。
宮殿空曠而恢宏,通體由巨石砌成。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隻有一道玉白的階梯,一級級向上延伸,仿佛通向世界的盡頭。
世界的盡頭沒有天堂,也沒有煉獄,隻有一尊石座。雲裳,宛如一朵黑色的花,綻放在潔白的石座上。一縷不知從何處透下的月光,如紗帳輕輕垂下,照亮了那人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