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以前在於池子的語文筆記本的扉頁上見過一行字:“喜歡的歌,靜靜地聽,喜歡的人,遠遠地看。”當時酸到牙都疼,當著她的麵狂笑三聲,認為女生真是“白癡”加“花癡”的可恥動物,把她的小臉氣得從發白到發紫再到發青。事到如今才知曉,落入情網的人大抵都是比賽著可恥,哪還有什麼自尊可言。要是被於池子知曉今天我跟蹤別人的荒唐事,她怕是會笑得我臉皮自動脫落為止。
不知站了多久,夜幕完全降臨,華燈初上。河邊開始起風,漸漸的有細微的雨飄起。而她一直坐著,眺望遠方,一動不動。我從書包裏取出雨傘,感謝這把我幾乎從不使用打開都有些費力的雨傘,讓我可以大著膽子走近她,替她把傘高高地舉起來,擋去那些試圖沾濕她短發的可惡的雨絲。她回頭看到我,臉上並沒有吃驚的表情,而是平靜地對我說:“你還沒有走嗎?”
我說:“老師你沒事吧?”
“沒事。”她搖搖頭,“我隻是想一個人靜靜。我念高中的時候常來這裏看書,那時的河水可比現在清澈多了。”
我本來很想說:“鋼筋水泥文明摧殘的豈止是一條清澈的小河。”可我沒說出口。必要的時候,假裝深沉有凸顯成熟男子氣概的作用,何況在她這樣惹人憐愛的女人麵前,我更有必要保持我沉默是金的好品性。
隻是不知她心裏是否認可我也是個男人,而不僅僅是她的學生呢?
在我恬不知恥的幻想的同時,她隻是看著河麵繼續說道:“以前,我和我一個朋友常來這裏。”
“是男朋友嗎?”我終於忍不住問。
“不,是個女生。”她說,“她叫吧啦。這名字很有意思,你說是不是?”
“你別說了,讓我來猜。”我十拿九穩的說,“你們後來一定愛上了同一個男孩,你們從好友變成了死敵,對不對?”
她說:“胡扯。”
“或者就是你們都長大了,工作了。她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你們很難再見麵了,對不對?”
不知道是不是不願意聽我再胡謅下去,她遲疑了一下回答我:“也對。”
“嘿嘿。”我吸了一口氣,發了一句自認為精彩的評論,“人生故事,不過如此,沒太多新鮮的。”
“段柏文同學。”叫我泄氣的是,她完全沒在意我短小精悍且充滿氣質的評論,而是用平常不過的語氣說道,“謝謝你,天色不早了,我們快回去吧,再不回去你家長該不放心了。”
一開始我注意到她說的是“我們”,而不是“我”,這讓我的小心眼裏立刻充盈著一種說不出的得意,可是她為什麼又要在說完這些之後又千不該萬不該的加了半句“再不回去家長該不放心了”呢,那一刻我恨不得有種消聲器,可以消滅她最後那令我超級不爽的半句話。
我把傘再舉高一點點,等待她站起來的時候她又說道:“我家離這裏很近,走路就可以了,你呢?”
“我……”我結巴了半天終於說,“我,我打車。”
“走到路邊,往左拐,路口好打車。”說完這話,她站起身來,把手插到衛衣口袋裏,往前走去。我舉著傘跟著她跑了兩步說:“老師,這個給你。”
“我有帽子,用不著。”她對我說,“在學校呆一周了,周末要早點回家,爸爸媽媽一定做了好吃的等著你吧。”
她又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我隻好向她坦白:“我沒有媽媽。“她在我小學六年級的時候病死了。是血癌。”
“哦,對不起呢。”她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
“沒關係的。”我看看她說,“其實那些不快樂很快都會忘記掉的,老師,你也是一樣的,所以有些事,不要太放在心上。”
她忽然就微笑了。然後她將右手的食指豎起來,放到唇邊,輕聲警告我:“今天的事,不許講出去。”
“遵命。”我答。
她很認真地說:“謝謝你,段柏文。”
第一次和她麵對麵,我才發現她的個子真小,一米七七的我站在她麵前,像個巨人。可是我自己知道,這是遠遠不夠的。那一刻我希望自己再強壯一點,再強壯很多很多點,再強壯很多很多很多點。
可是毫不誇張地說,如果有朝一日我有資格可以替她抵擋人生的風風雨雨,要我付出什麼我都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