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2章 我和糖果子彈獨處(3 / 3)

怒氣衝衝回到教室時,班上同學都已經回家了。窗邊有個人,藻屑她憂鬱的托著臉頰。發現我走進教室,藻屑指指牆壁上的時鍾:

「好慢喔!」

「對不起,班導他一直胡言亂語的,吵死人了。」

「為什麼?」

我偏著頭:

「他說什麼『小孩子最需要的是安心』之類的。」

「嗯——好難懂喔。」

「我也這麼覺得。」

藻屑站起身向我走來,她背後的天空開始被滿布的烏雲染成不吉祥的灰色,並且不斷擴張延伸著。凝視了一會兒後,藻屑以困擾的聲音說:

「再不快點回去,暴風雨要來了。」

那個聲音讓我想起藻屑之前極力主張:「十月三日這天,氣象預報沒有提到的暴風雨會來襲。」

「早上看到氣象預報,說今天是晴天喔。」

「……我說,暴風雨要來了。」

藻屑似乎很開心,不斷反複說著:

「暴風雨要來嘍。」

「是、是。」我低聲回應她,拿起書包,轉身正要走出教室時……

門打開了。

站在那邊的是花名島正太。他身上穿著製服卻空著手,發現我們的存在時,短短地「啊」了一聲。我和藻屑都嚇了一跳,目不轉睛盯著花名島的臉。

「花名島……你不是還在停學中嗎?」

「啊,嗯。因為有東西忘了拿,沒那個的話不太方便,所以過來拿。那個……我還以為已經沒有人在了。」

花名島低垂著眼,沒看我也沒看藻屑,隻是低著頭。但他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動作生硬的往自己座位走去時,突然抬起視線看向藻屑。

接著他呆立不動。

發出啊啊……的呻吟聲。

「那個,傷……」

藻屑的臉浮現許多幾乎已經變成紅黑色的瘀青。那是汙染。花名島痛苦的咬著嘴唇,注視著藻屑。該不會他的腦中又開始想著「都是藻屑她的錯才會被我打」了吧。

就在藻屑垂下視線的那一刻,花名島卻低聲道歉:

「……對不起。」

我呆立在當場。花名島的聲音,跟那天他在我麵前極力主張有錯的是藻屑時,那孩子氣的聲音完全不同,有一股成熟大人的神秘氣息。

藻屑慪氣般的嘟起嘴沉默不語,花名島直盯著藻屑,我突然感覺教室裏似乎沒有我容身的地方。現在,烏雲密布的天空底下,這間放學後的教室裏,隻有藻屑和花名島,我突然變成透明人了。

「對不起。」

花名島又說了一遍。

藻屑不發一語,像在鬧情緒似的晃了晃身體後,總算開口:

「……不原諒你。」

「對不起。」

「我絕對不原諒你!」

「我、我……」

「能打我的隻有我爸爸!」

藻屑抬起臉。

激動的表情。花名島就這麼呆然站立著;那樣子好像是看得入迷有好像是被嚇到了。藻屑瞪著花名島,搖晃著身體走近他。

「海野,你的腳……」

花名島怯生生的說:

「你的腳有問題,是真的嗎?」

「……沒錯。」

「聽說是你爸爸造成的,是真的嗎?」

「是又怎樣?」

「聽說你的腳沒辦法打開……」

「打不開,因為上了鎖啊。」

遭到汙染的美少女——海野藻屑以前所未有的邪惡表情笑著,站在她的獵物花名島正太麵前。花名島像是被迷惑了,嘴裏嘟囔著:「上……上鎖了。」藻屑仰起頭笑著,然後突然用力推倒花名島正太。花名島跌在教室的地板上,正緩慢起身時,藻屑卻壓在他身上停止不動。青白色的纖細手腕拉過花名島的製服襯衫,粗暴的扯開他的扣子開始剝光他。我隻是膽怯的小小聲說:「藻、藻屑?」花名島正太一身被太陽曬的黑亮的肌膚,以及和藻屑完全相反的健康體魄展現在我們麵前。藻屑站起身,奔向擺放掃除用具的櫥櫃,抓了把掃帚回來,冷不防就往花名島的背上打去。

「唔……!」

花名島短促呻吟了一聲,就這麼倒在地上,表情甚是吃驚的睜著眼看向藻屑。海野藻屑手裏握著掃帚,一臉駭人的表情。青白色的美麗臉上布滿瘀青,眼睛閃耀著光芒。花名島正太瞬間露出了不解的表情,接著下一刻便悄悄伸出手,像惡作劇的小學生般天真無邪的抓住藻屑的裙擺,往上掀開。

青白色、纖細的、膝蓋。

腿。

白色的內褲。

扁平的小腹,上麵有小小的肚臍。散布其上的,全是新舊交雜的毆打痕跡。正在排出毒素的——人魚的皮膚病。

「是真的,你身上真的全是瘀青。海野……你、好髒喔。」

「花名島正太也一起變髒吧。」

藻屑揮起掃帚,不斷、不斷地往花名島正太背上打去,教室裏響起啪、啪的聲音。花名島正太痛得縮起身子,發出短促的哀叫聲,但似乎沒打算要抵抗藻屑的攻擊。「痛!」、「唔……!」就隻是叫出聲音而已。

被舉起的掃帚。

花名島那太陽曬得黑亮的背上,開始出現鮮明的瘀青。

——被藻屑汙染的花名島正太,在這個我所喜歡的男孩子麵前,我隻能佇立在原地顫抖。藻屑開始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眼淚從青白色的臉頰上落到地麵。花名島正太注意到了,他像個笨蛋似的突然張開嘴趴在地上,跪倒在藻屑眼前,接住掉落的淚水。眼淚落進花名島的嘴裏,有些落到下巴上、鼻子上……滴滴答答的落下。

「不、不、不原諒你!」

「對不起……」

「不原諒你!」

「對不起…………」

「不、不……」

藻屑一邊哭著,同時不斷揮舞著掃帚。激烈的暴力。那麼纖細柔弱的女孩子手腕,竟能夠使出這麼強勁的力量。這種我沒看過、不曾想過,甚至不知其存在的景象,正在我麵前發生,我膽怯、厭惡,卻隻能顫抖。這是我還不明白的世界,是海野藻屑和花名島正太早就明白的世界。藻屑憤怒扭曲的表情相當寫實,完全不像個十三歲的國中女孩子。倒在地上被打的花名島臉上,有著我在其他人臉上不曾看過、不可思議的恍惚表情。花名島似乎很開心又好像很痛苦。看到那副樣子,藻屑又更加憎惡了。我想起藻屑是個分不清楚愛情表現與憎惡之間區別的家夥。藻屑對自己所珍視的人也會這麼做嗎?

她所重視的人會對這種表情感到開心?還是不開心呢?

舉起又落下的掃帚。

花名島發出零星的、微帶甜蜜的呻吟聲。

掃帚是藻屑首次擊出的實彈。藻屑是對男孩子以這樣的表情、擊出這樣的實彈的女孩子。

花名島背上浮現出許多明顯遭到汙染的證據。最後,花名島終於精疲力竭的動也不動了。藻屑也將手上的掃帚丟在地上,癱坐當場。

抬頭看看天花板,兩手抱著頭,然後……

她開始大哭起來。

窗外的灰色天空昏暗到令人害怕。顛覆了氣象預報原本所說的晴天,那片昏暗的天空開始滴滴答答的下起雨來了。花名島忽地一下子起來,屈辱、混亂與覺醒的興奮沾滿全身,他就這樣粗魯的穿起襯衫,沒看藻屑也沒看我,慌慌張張的逃出教室了。我在教室的一角倚著櫃子抱著頭,視線自逃出去的花名島身上移開。

我那懵懵懂懂的初戀就在今天結束了。因為花名島先一步通過了那條無比詭異的道路,不知道變成大人或是變態,反正就是變成和我不同類的生物了。永別了,坐在我隔壁座位的棒球社男孩。我重新振作,緩緩走向藻屑。

走近癱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海野藻屑,遞上那條她借給我的手巾。藻屑沒反應,我隻好用手巾擦去她臉上的淚水,還擤了擤她的鼻子。

我戰戰兢兢的在那個恢複小孩子模樣、無路可走的藻屑身旁坐下。窗子喀啦喀啦的響著;雨水大顆大顆的不斷落下,突然間就變成了暴雨,那雨大到幾乎要把窗子打破了。狂風發出可怕的咻咻聲晃動著整座校舍。藻屑突然說:

「這個人生,全是假的。」

「咦……?」

「一定全部都是某個人的謊言,所以我無所謂。一定全部都是惡意的謊言。」

藻屑凝視著我的臉。

窗外的紛亂就像是另一個世界。而教室這邊的世界似乎隻剩下我們兩個人,安安靜靜、安全、昏暗……

我輕輕伸出兩隻手臂。藻屑像是等待已久般晃了下腦袋,倒入我的懷中。藻屑她那正好讓我抱個滿懷的纖細身體,筋疲力盡的微微顫抖著。

我輕輕撫摩著她的頭,藻屑發出吸鼻子的聲音。

「喂,山田渚,」

「幹嘛?」

「班導不是說,小孩子最需要的就是安心嗎?」

「嗯。」

「但是,我不懂什麼叫做安心耶。」

「是啊……我也不是很了解。也許能夠安心就能夠得到幸福吧,我也不清楚。」

「嗯……不過,總有一天……」

藻屑將她的頭貼著我的胸口,像是正在尋找母親味道的小貓般,從鼻子發出嗅聞的哼聲。呼——熱熱的歎息透過製服襯衫傳了過來。

「不過,我總有一天要去別的地方,這裏之外的地方。如果是可以一直賴床的地方就好了。深深的海底,在波浪的搖晃下打盹,然後隻要十年產一次卵,之後就不需要做其他事情了……」

「人魚的世界?」

「嗯,在被汙染的海裏不斷打盹。隻要這樣……」

窗外正吹起驚人的暴風雨。看看時鍾,現在隻是將近傍晚時分而已,但天空卻一片黑暗,不斷落下豆大的雨滴。校園各處的樹木幾乎要被折斷般的激烈搖晃著。

我和藻屑倚在玻璃窗邊,抬頭呆然地看著昏暗的天空。

這場暴風雨一結束,我和藻屑就必須各自回家;藻屑要回到那個有狂暴父親的家,而我則要回到那個班導即將前來打倒貴族的家裏。然後到了下個禮拜,又得到這間非來不可的學校、麵對那群大人們不知情的黑暗社交界;她們隻要一展開黑暗的祭典,就會讓我痛苦到想死。

我突然對藻屑說:

「我們逃走吧!」

藻屑瞬間抖了一下。

偷瞄她一眼,她正在偷笑。那張一如往常的表情,浮現在滿是瘀青的慘白臉上,奇怪的笑容。

「好啊,如果山田渚想逃的話,我就跟你一起走。」

——暴風雨就像要激發藻屑的妄想般,用力搖晃著校舍。天空被染成一片漆黑,看來在夜晚到來前是不會平息了。我和藻屑呆立在教室裏,等待雨小到能夠讓我們離開。晚上七點過後,大風大雨總算過去了。世界各地的人魚應該都已經回到了日本海,等待能夠產卵的時機吧。我和藻屑手牽著手走出教室,在昏暗的走廊上走著,走下樓梯,來到被雨水濡濕的校園中。

昏暗的天空迅速將雨雲帶到老遠的地方去。美麗的靛藍色夜空出現了。我和藻屑走在平日那條鄉下小路上,離開學校一段距離後已不再泥濘,我發現接下來的道路,幹燥的仿佛大雨不曾降臨過一般。暴風雨好像隻在我們學校天搖地動一番就離去似的。我們走在幹幹的小路上。

「還得回家拿行李才行。」

「是啊,山田渚。不過,你打算要帶什麼東西走呢?」

「錢、錢包……?還有,唔、嗯……吹風機等等吧。」

「哈哈哈!」我的回答讓海野藻屑仰著下巴笑了起來。站在國民住宅前,我家的大門口,我說:「我馬上出來,你在這裏等我。」藻屑沒說話,點了點頭。我一個人走進家裏,開始把替換的衣物、吹風機、喜歡的自動鉛筆等等放入包包裏。拉門無聲的推開,我突然發現好像有什麼動靜,一回頭,友彥正盯著我:

「小渚……你要去什麼地方嗎?」

「逃、逃走。」

我一說完,友彥稍稍扭曲了臉:

「這樣啊。嗯……我也很想逃往某個地方呢。」

友彥這麼說完便粗魯的關上拉門,發出啪的巨大的聲響。我的心髒像被揪住似的跳了起來,然後抓住包包連滾帶爬的離開家門。已經不會再回來了。已經不用再做飯了。也不用幫媽媽的忙了。實彈已經連一發也不剩了。

我奔出玄關,結果卻連半個人也沒有。「……藻屑?」我怯怯的叫著,沒有回應。

晚風吹起,飄來夜晚的味道。濡濕的柏油路閃著光芒。風一吹,電線上的水珠滴滴答答的落下,沾濕了我的臉。

「藻屑——!」

「……嘿嘿嘿!」

藻屑終於從隱蔽處探出頭來,一臉開心的看著快要哭出來的我。她邊笑邊看著我包包裏頭的行李:

「山田渚,你帶了什麼?」

「替換的衣服、吹風機、自動鉛筆,還有肥皂……」

「嗯?真是奇怪的選擇啊。」

接著我們兩人繼續手牽著手,這回要往海野藻屑她家所在的高級住宅區去。

藻屑那白色的家今天仍舊空蕩蕩的,沒有一點住家的氣息。藻屑小聲的說:「在這裏等我。」就一個人往玄關裏去。我注意到自己站的地方,就是之前和花名島正太兩人,一起被藻屑的幻術所騙時站的地方。我無意識的一直凝視著往大門走去的藻屑。這次沒有鍾聲,藻屑也沒有停下腳步,打開門後便走進玄關,回頭朝這邊輕輕揮揮手,臉上有著天真的笑容。那笑容似乎真的很高興、很開心;我發現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海野藻屑真心的笑容,而不是之前那些冷笑。

微笑的餘韻隨著逐漸關上的大門遠去。我就這樣站在原地,腦中想象著和藻屑一起前往的遙遠國度。在那裏,總之就是這裏之外的某個地方,我和藻屑都自由了。對了!在那個地方應該有那個東西吧!就是那個我和藻屑都不明了、也不知道它到底重不重要的那個……

安心。

然後,過了三十分鍾、過了一個小時,海野藻屑還是不出來。接著,過了二個小時之後,就在我快要哭出來時,玄關大門靜靜打開了。「藻屑……!」正要出聲喊她時,我噤聲不語。

走出來的人是海野雅愛。

海野雅愛,他正在哭。

已經好久沒有看到大人哭泣了。從十年前暴風雨的夜晚,看見流淚的媽媽那時起到現在。和女兒藻屑的哭法一樣,海野雅愛難看的嚎泣著。他搖搖晃晃的走出玄關,往車庫走去。玄關的門似乎沒打算要鎖。海野雅愛要去哪裏?要逃往什麼地方嗎?為什麼呢?他拉著小型的旅行箱,邊哭邊將它擺進車裏,然後坐上駕駛座發動車子。排氣管發出噗嚕噗嚕的巨大聲響,那部帥氣的進口車開了出去,消失在眼前。

我抬頭看著這棟白色的房子。

已經過了二個小時,一定有問題!我小心翼翼的走近玄關大門。門沒鎖,海野雅愛究竟要去哪裏旅行呢?我心裏邊想邊打開門。

玄關處隻有一雙鞋子。

那是直到剛才為止,都還穿在藻屑腳上的黑色休閑鞋。

「藻屑……?」

我呼喚著藻屑。

沒有回應。

我脫下鞋子,走進屋子裏。心裏雖想著,如果海野雅愛回來的話,該怎麼辦?但我還是跌跌撞撞的跑向走廊,在屋子裏尋找著。藻屑?藻屑?你在哪裏?我想起藻屑當時說的那句充滿挑戰意味的話。

『下次一定不會被識破,我會完美的變身成泡沫給你看。』

這是藻屑的幻術第二彈嗎?這種時候藻屑還會開玩笑嗎?我在屋子裏麵來回尋找,但是到處都沒有藻屑的身影。這時我突然想到,藻屑會不會躲在玄關旁邊,等著我走進屋子裏時,和我一入一出的往外麵去了呢?於是我回到玄關那兒,藻屑那雙小小的黑色鞋子仍在那裏。我有開始在屋子裏麵搜索。經過了相當長的時間,我在寬闊的屋子裏徘徊,卻怎麼樣也找不到藻屑的蹤影。

往浴室去看看,似乎……聞到了一股腥味。浴缸裏頭那個眼熟的東西,就這麼立在那裏。

那把柴刀。

因為油脂的關係而油亮亮的。

浴室裏全是濕的。

「……藻屑?」

我突然認為藻屑就在這裏,不禁抬頭看看浴室的瓷磚、抬頭看看天花板,轉啊轉的環顧四周:

「藻屑?藻屑?」

我抱著頭:

「藻屑!」

「……你在這裏做什麼?」

低沉的聲音傳來。我尖叫著回過頭,他什麼時候回來了?海野雅愛正站在那裏。我繼續尖叫著,海野雅愛則困惑的看著我。好不容易,我終於恢複了平靜:

「藻屑,她不在嗎?」

「……她不在。你在人家家裏做什麼?」

「可是,她的鞋子在啊,而且我剛才看到她走進屋子裏了。」

「我沒看到,請回吧。藻屑回來的話,我會告訴她的。」

他拉著我的手臂把我拖出海野家的浴室。這時我的腳完全不聽使喚。偶然抬頭,我看到海野雅愛的側臉上又開始落下成串的眼淚。那一瞬間,我突然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我不禁顫抖了起來。

得說些什麼,得問些什麼才行!我焦急不已。海野雅愛拖著我,看來是要把我趕出這個房子。來到走廊,就快到達玄關了,已經看得到藻屑的黑色鞋子了!

對了!我靈光一閃。

「那、那個……」

我用顫抖的聲音說。牙齒喀噠喀噠響著。海野雅愛用毫無感情的眼睛看向我,不過眼睛還在滴滴答答流著眼淚。

「是我、我、我哥哥告訴我的謎題……」

「謎題?」

「嗯。」

我用顫抖的聲音和喀喀作響的牙齒,開始說明起那個答對就糟糕了的謎題:

「有個地方有對夫婦,他們很幸福,但丈夫去突然過世了。」

「為什麼?」

「這個嘛,我想是意外或是生病的關係吧,總之那不是這個謎題的重點。」

「喔,是嗎。然後?」

「嗯,這對夫婦有一個小孩,然後在丈夫的葬禮上,丈夫的同事也來了。而那名男同事和成為未亡人的妻子之間,產生了不錯的感覺,似乎是相互吸引。但是當天晚上,妻子卻突然殺死自己的孩子。你認為是為什麼呢?」

聽到這個幾乎沒有人回答得出來的危險謎題,海野雅愛點點頭,然後說:

「BecauseImissyou.」

「咦……?」

「因為我想見你,對吧?」

海野雅愛簡簡單單的說出——

正確答案。

謎題的答案,就是因為「我想見你」。

隻要能夠再辦一場葬禮的話,就能夠見到那個男人了。這是妻子的想法,於是為了再辦一場葬禮,她把小孩殺了。正確答案就是「因為她想再見到那個男人」。

我的腦袋裏頭開始反複奏著海野雅愛的出道歌曲「人魚之骨」的第三段。多愁善感的那首歌;柔和的敘事詩;隻有第三段不知道為什麼會那麼奇怪的那首歌。

到了玄關,他將我拋出門外去。正準備關上門時,我對著海野雅愛喊道:

「你把藻屑怎麼了?」

海野雅愛沒有回答。

隻是繼續流著淚水。

「你究竟把她怎麼了!」

「……變成……海裏的……泡沫了。」

海野雅愛簡短的回答,旋即關上玄關大門。我緊緊抓住那扇大門大喊著:

「騙人!騙人!」

玄關仍舊靜靜的,不管我怎麼叫喊,都不打算開的樣子。我隻好放棄了,連滾帶爬的跑回家。

我夢想著在回家的昏暗夜路上,藻屑會出其不意的探出臉來對我說:「鏘鏘——!」可是藻屑沒有出現。我大口大口喘著氣,回到家裏,打開大門。

「……哎呀!」

媽媽抬起頭來。

「你回來的真晚啊,老師已經來了喔。」

玄關有雙男鞋。班導在矮桌前正襟危坐,桌上擺著茶和茶點,電視正開著。

屋子深處的拉門關著。

我脫下鞋子,穿過媽媽和班導身邊,打開拉門。戴著耳機的友彥似乎正在觀看很難理解的科幻電影。他緩緩轉過頭來,一看到我急忙把耳機拿下:「怎麼了,小渚?」

「哥,可能、我說可能、可能……」

「小渚?」

媽媽和班導也屏住呼吸看著我。「哇——!」我雙手抱頭叫了起來:

「藻屑被她爸爸殺掉了啦!」

不顧媽媽和班導的勸阻,我堅持跑去警察局,向警察劈裏啪啦的說明。但沒有一個人肯認真聽我的話。虐待的傳聞、藻屑的瘀青、浴室裏濕淋淋的柴刀、從家裏消失的少女;以前曾經施展過一次的幻術成了障礙。

「一定是那個孩子在跟你開玩笑啦。等你在學校遇到她,你就會明白了。」

警官這麼說,從後麵追過來的媽媽和班導,也口徑一致的說道:

「海野雅愛的女兒愛說謊這件事,最近傳聞得眾所皆知不是嗎?」

媽媽拿傳聞的事舉例勸著我。班導也說:

「因為山田在為未來的事情神經緊張,所以才會這樣。」

兩人分別從左右架起了我,硬是把我從警察局拖回家中。夜深了,大家都筋疲力盡。搖晃著稻穗的田圃沉入黑暗中,看來像夜晚的大海。鎮上飄蕩著大雨過後的微冷氣息。

我哭著回到家,隻有我確信我最重要的朋友海野藻屑消失了。

打開拉門,走進友彥的房間,坐在友彥專用的床上,我抱著頭。友彥靜靜地坐在椅子裏聽著音樂。我一動也不動的坐著,藻屑已經不在了,這項認知攫住了我,百般折磨著。誰都沒注意到,藻屑她……

經過一個或兩個小時了。友彥一直默默聽著音樂。時而大發慈悲、時而殘酷的旁觀著命運、猶如神一般的友彥,終於轉過頭看著我:

「小渚。」

「…………」

「那個孩子,死掉了嗎?」

我點點頭說:

「……嗯,我認為她死掉了,可是誰也不肯聽我說。」

「小渚那樣認為的話,我相信你。」

我抬起頭。

友彥一直凝視著我:

「小渚,說來聽聽吧。」

「嗯……」

接著我開始說起我心裏想的事情。

在蜷山上看到的四分五裂的狗屍體,至今還無法逐出我的腦海。用水泥磚打死心愛的狗,然後為了搬運方便,竟然拿柴刀分屍後棄置山裏。然後是不久前的剛剛,進入家裏後便像幻術般消失的海野藻屑。過了好一陣子,從家裏走出來的隻有海野雅愛。趁著他離開家時進入屋子裏搜尋,藻屑卻消失了。然後便在浴室裏發現剛用過的柴刀。

當時海野雅愛手裏拖著小型旅行箱。我還以為他是要逃往什麼地方去,沒想到他立刻就回家了。

除了海野雅愛之外,從那個房子裏離開的,就隻剩下那隻行李箱了。

然後,還有剛剛用過的——柴刀。

——說到這裏,我開始覺得難受,累得把頭枕在友彥的腿上。友彥沒有回應。我奄奄一息的對友彥說:

「……這些話,你也不相信吧?」

「…………」

「大人們誰都不肯聽我說,大人們全都不關心藻屑,光會說她是騙子或者她是怪孩子,還嘲笑我對她的擔心。可是……」

友彥臉上的表情相當認真。不是小孩子,也不是大人。沒有過自己的生活、擁有「神的視點」的友彥一臉擔心的看著我,一點也不像他。然後,突然地,他以不像友彥的直率口吻說:

「小渚,我們走吧。」

「……咦?」

我開口反問。

「走?去哪裏?」

「蜷山。」

我就這麼癱軟在友彥的腿上,抬臉看向友彥。友彥正在找綁頭發用的橡皮筋。綁好飄逸的長發後,他站起身拉開拉門。

穿過廚房,來到玄關,找尋自己的鞋子。總算找到運動鞋,打算穿上時,卻發現尺寸不合「嘖!」地咋舌一聲把鞋子丟出去。接著找到了海灘涼鞋便穿上它,打開了門。

我慌慌張張的跟上他。

外麵仍是一片漆黑。距離黎明還有一點時間。

這是友彥相隔三年後第一次踏出屋外。

接著他搖搖晃晃踏出第二步、第三步,似乎感到暈眩的晃著腦袋,彎下腰俯下頭,在路邊像瀑布流瀉般狂吐了起來。

「嗯————!」

「哥、哥、哥哥?」

「……已經沒事了。」

友彥腳步不穩的開始向前走。

突然間又停下腳步。

「嘔————!」

「唔哇!哥!」

「……不,真的、真的沒事。」

回過頭的友彥,用不像友彥的笑容笑著。我在那一瞬間,感覺好像有人跟我擦肩而過,明明沒有其他人在啊?於是我轉過頭。

黑暗的柏油路。稻穗包夾的濕淋淋的黑暗道路。

那邊好像有什麼東西正逐漸遠去。我感覺自己好像在一瞬間看到了一團濃濃的粉紅色、像霧一樣的東西。有個東西從我和友彥身旁緩緩離去了。

注意到的隻有我而已,友彥又開始腳步蹣跚的走了起來,背對著那個粉紅色的物體,搖搖晃晃向前走。

那團霧遠離友彥而去了。

我呆立在原地好一陣子,然後終於回過神來,匆匆忙忙朝友彥的背影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