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雛鳳清於老鳳聲(1)(1 / 2)

偶然間,想起張旭的詩——沒錯,就是那個以狂草稱世的,人稱“草聖”的張旭。他的狂草我是真心看不懂,他的詩卻讓我每每有意外之喜。或許是他多數的激情已借由書法抒發了,他的詩,有種出人意料的平靜和安然。

讀他的詩,有點像林逋,在狂放不羈、逍遙化外的外表之下,詩歌是那麼明麗,流露那麼一點點塵緣未盡的繾綣,一點點就夠了。

“隱隱飛橋隔野煙,石磯西畔問漁船。桃花盡日隨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這首《桃花溪》,詩境明麗清幽,曆來知名。我在寫《世有桃花》時就有提到。有人欲尋夢想中的桃源之境,問路於漁夫,漁夫指點說,你看那桃花逐水而去,你隨著這桃花溪一路尋找吧!我也不能確定桃源的入口在何處。

這詩的主題並不新鮮,妙在隻作描述,有情有景,回味起來卻是有問有答的感覺,詩人表達態度上的收斂,恰恰能給予讀者更多的留白和想象。

除卻《桃花溪》,《唐詩鑒賞辭典》還選了他的《山中留客》,亦是名作:

山光物態弄春暉,莫為輕陰便擬歸。

縱使晴明無雨色,入雲深處亦沾衣。

——《山中留客》

許多古詩都有天然的畫意,《山中留客》亦如水墨畫般意味深長,這首詩寫有人的無人之境。是雲深不知處的高遠,是沾衣欲濕、盡興而返的灑然。

運用平白的語言,來表達深遠的意境是需要功力的,真正的高手不會惺惺作態,故作高深。

春山低隱,山色空蒙,不要因為害怕落雨就急著趕回去,走到山的深處,雲霧深重,也會沾濕衣履。

要有非常清淡的心思、自在的心態,才能隨遇而安,且行且賞一路風光。可惜我們現在,連放假旅遊都急著計算行程,還沒出門就想好返程的時間,行色匆匆,是很難如此隨意隨性的,隻能在古人詩中憧憬體味一下類似的心境了。

張旭存世的詩作不多,六七首而已,多數的詩,就像這首《桃花溪》一樣,辭清句麗,沒什麼煙火氣,又不是故作的清高,讀來很是舒服。

張旭這個人,在當時就是赫赫有名的名士,與賀知章、張若虛、包融合稱“吳中四士”。與賀知章、李白等人並稱“飲中八仙”。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母親陸氏,是初唐名臣、書法家虞世南的外孫女,所以張旭的書法好,除卻天分,應該也能找到一絲家學淵源。

他那曾外祖虞世南也是個很有趣的人,值得花些筆墨來說。早在南朝(陳朝)時代,出身世族,少年早慧的虞世南就以文采受到當時的文壇泰鬥徐陵和江總的青睞。這兩位,都是宮體詩的大家,擅長寫綺麗旖旎的詩歌。

是後來,隨著初唐詩人有意識的複古,加上整體的文化趣味變了,宮廷詩才備受指摘。實際上在南朝至隋(包括初唐),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宮廷詩都是文學的主流。即使在太宗朝,唐太宗本人和重臣們私底下都是宮體詩的擁躉,有事沒事都要作幾首。

陳亡之後,虞世南和哥哥虞世基同入隋朝為官,兄弟二人皆才學高妙,名聲響亮。時人謂之“二陸”,以媲美於入晉之陸機、陸雲兄弟。虞世基原本也算正直有誌氣,後來見隋煬帝剛愎自用,不聽人言,於是審時度勢,改變態度逢迎他。

虞世基是聰明人,治世無方,逢迎有道,很快成為煬帝最信任的大臣之一,官至內史侍郎,專典機密,行宰相職務,生活豪奢,類於王侯。拋卻士人的操守和在曆史上的名聲不說,虞世基這種人在多數情況下都不會活得太差。而虞世南不願逢迎煬帝,在隋朝時僅任秘書郎,一心治學,編纂了著名的類書《北堂書鈔》。

有意思的是,兄弟倆雖然誌趣不同,行事各異,卻也兄友弟恭,安然相處。有位極人臣的哥哥護著,虞世南在隋朝的日子並不難過。宇文化及後來在江都發動兵變,要處死虞世基,虞世南還曾請求代兄而死。雖未成功,兄弟情義卻絲毫不假。可共富貴,亦可共患難,虞氏兄弟亦算難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