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在黑暗中沉默了一陣，突然擦亮一根洋火，廣茂想著爹又要抽煙來了，爹卻點燃一根洋蠟。借著光，廣茂仔細觀察，窯窩裏空空蕩蕩啥都沒有，隻是看起來比當年小，兩個男人呆在裏麵有點回不開身。
廣茂實在憋得難受，不是因為空間壓抑，是心裏的疑問讓他忍不住要打破寂靜，廣茂說：爹啊，這窯窩中該不是藏了什麼寶貝吧？爹似乎不願意立即解開廣茂的疑惑，半真半假地說：那你找找看。廣茂就用手在窯窩的石磚上拍打、摸索，尋找蛛絲馬跡。爹輕輕拍了下廣茂肩膀說：別瞎找了，就這點地方，能藏什麼寶貝？廣茂顯得不知所措，爹又反問：家家井裏都有窯窩呢，這窯窩還能藏得住秘密麼？廣茂試探著問：爹是要在這裏給我說事麼？是要避著我娘麼？我娘瞌睡那麼死……爹嚴肅起來，用略帶教訓的口氣說：不隻是要避著你娘，是要避著世上所有的人，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知道麼？隔牆有耳你知道麼？不過也還有一個原因，爹情緒舒緩了很多，繼續說：一會要帶你去一個更加黑暗沉悶的地方，所以你要在這裏先適應適應，做好心理準備。
爹十分鄭重地問：你能保守秘密不？
廣茂看著爹兩個眼珠裏各自閃爍著一盞燭火，那火似乎是要從體內燒掉爹，他感到一絲緊張，卻表現得似乎異常堅決，說：能，爹，我能！爹說：那好，那我就告訴你一些你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情，你先不要怕，靜靜聽我把話說完。廣茂點點頭。爹繼續說：你知道為什麼我死了又活了麼？廣茂記得爹先是說一口痰沒吐出來噎住了，後來又說是爺爺和他開玩笑呢，爹現在問他知不知道原因，他卻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他想回答知道，但爹那兩句話好像都不是真正原因，他要回答不知道，爹又明明說了兩個原因，廣茂就稀裏糊塗地問了句：是和我爺爺有關麼？爹說：是和你爺爺有關！爹看他還在疑惑，就平靜地說：其實那天，爹確實是死了，也確實是被一口痰噎死的，但是你知道為啥一口痰就能噎死人麼？是因為爹的陽壽到了！在閻王的生死本上，每個人都有一個陽壽期限，陽壽到了的人，閻王就會派人來勾他的魂，你知道派來勾我魂的是誰麼？廣茂搖搖頭。爹說：是你爺爺！廣茂驚訝地說：不是黑白無常麼？爹說：這問題我也問過你爺爺，你爺爺說，黑白無常是專門捉拿惡鬼的，對於生平做好事的人，若陽壽到了，閻王會讓他的親人來引路，帶走陰魂；你爺爺奉命引我的魂，陰司路上，他就問我把王家的事告訴你了麼，我說走得倉促沒來得及，你爺爺就責怪我，責怪歸責怪，他還是盡力想了辦法，讓我托夢給你……聽到這裏，廣茂的心急遽收縮了一下，產生出巨大的疑問：我現在就是在夢中麼，難道從爹複活到現在所發生的事情，都是我的一場夢麼？爹聽他這麼一說，倒不明不白地笑著對廣茂說，你聽我把話說完：你爺爺讓我托夢給你，我就不願意，因為我不想死，我內心是希望爺爺能放我回來的。你爺爺卻說：生到死，是一輩子，死到生，又是一輩子，陰陽循環天道輪回，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你若不隨我走，無常二爺就會來勾走你的魂，那時候就得鐐銬加身，到陰間會被打得皮開肉綻，再扔下十八層地獄。廣茂問：那你就答應給我托夢了？我越來越感到現在就是在夢裏呢！爹說：你先不要打斷我——你爺爺後來想了想，說托夢其實並不可靠，多數夢醒來了是會忘記的，即使記得，很多人也不會信以為真，為了把王家的秘密傳下去，就隻能借陽壽，你知道是借了誰的陽壽麼？廣茂想了想，答道：九老太？爹驚道：你怎麼猜到的?廣茂說：我一直想呢，你死了又你活了，九老太活得好好的卻死了，這其中會不會有聯係？九老太就這麼被爺爺找去當了你的替死鬼麼？爹說：爹和你爺爺沒那麼卑鄙，你爺爺也沒有那麼大的能耐，他花光了自己積攢的陰鈔，買通了判官崔鈺、牛頭阿傍、黑無常範無救等陰司大神，才換得我一天一夜的陽壽；崔鈺掌管生死簿，他在生死薄上偷偷給我加了一晝夜，給九老太減了一晝夜，為了掩飾這個改動不讓閻王發現，你爺爺和幾個大神謀劃了那場天降的橫禍：陰差中有個講究，對陽壽未到的人，是不能在活人居住的地方勾魂的，所以要把九老太騙到齊頭崖，因為那裏陰氣重；勾魂後還不能讓人看到屍體，要是看了，陽魄就會散去，陽魄散了人就永遠救不活了，所以隻能把九老太埋先起來；恰好齊頭崖那塊大土裂了很寬的縫，阿傍手執鋼叉輕輕撬了一下，土就垮下來埋了窯洞，黑無常便拿鐐銬鐵鏈鎖走了九老太的魂，藏在陰陽道的望鄉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