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人世間的流光總是太瘦,而指縫卻又太寬。
匆匆的光陰無聲流走,百餘載光陰之後,那座小小道觀裏的小道士早已不見,那個叫做莫言的青年也已經改了名字,成為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護國國師。
沒有人知道國師莫狄已經活了多久。那個從小道童長成小道士的清風,總是掰著指頭說,師父在路邊撿到他的時候,他隻是個繈褓裏的棄嬰,如今他已是十五歲的少年,而師父卻仍舊是那副英俊的模樣。
他好像已經活了很久很久,清風卻從來沒有見他的眼角眉梢有過一絲皺紋。他的眼神永遠黑湛湛宛如子夜,深沉得仿佛沉浸了永世的悲哀。
同師父一起住在監天寮裏的小道士清風,好幾次盯著師父的眼睛看,卻險些被拉住那樣黑沉的洪流之中。從此以後,他對這個國師師父,有著十分的尊敬,與十二分的敬畏。
皇帝白起,是個英明果決的君主。
這個武功赫赫的君王,在一次深山狩獵之後,帶回了一個長發有如烈火一樣顏色的女子。
皓齒明眸,姿容明豔,帝王愛之若珍寶,立為“豔妃”。
嬌寵豔妃的君王,總在酒醉之時,用熱燙的指尖撫過愛妃眉心那殷紅的一點,喃喃著開口說,愛妃若明玉剔透晶瑩,隻可惜這一點紅痕,美雖美矣,卻如同白玉上的微瑕,讓人望之生歎。
於是,那個冶豔宛若花間妖精的寵妃,豔色傾國的臉上便有了恍惚的笑意。
沒有人能看見,那件繁複華美的宮裝下,是一顆早已淪入苦海與絕望裏的心。心底裏那個徘徊了百餘年的人,所有關於他的一切,就如同這金碧輝煌的宮殿一樣,虛幻得讓人忍不住心悸。
就像百年一夢,夢中不辨來時路。
豔妃在帝王的懷裏笑得嫣然無比,而後,那個年輕有為的君王便醉在了她嫵媚的笑容裏,醉在她不似凡人的美貌裏。
然而,再偉大的君主也有老去的一天,生老病死,無非是人間最常見的寂苦,懼怕死亡,不過是人性裏共同的弱點。
當年華老去,英雄白頭之時,曾經的明君白起,已經為了追尋長生之道變得幾欲瘋狂。他曾數次逼問那個至今年貌仍維持在而立之時的國師,到底怎樣……才可以長生不老,得登仙途。
國師莫狄撥開帝王緊抓在他前襟上的枯皺手指,隻是那樣輕微的動作,便已經讓風燭殘年的君王殘喘不已。
沒有辦法的。
莫狄的聲音冷而硬,就仿佛監天寮的觀星台上刮來的罡風一樣冷漠。
陛下當初不肯聽勸,失道已久,天怒已降。
此時此刻,您在這裏逼問我升仙之法的時候,可曾想到,王城之外的您的子民們,已經被饑寒與瘟疫逼迫得走投無路。
失道……
朕真的……失了王道?
年老的帝王喃喃重複著莫狄的話,轉身,慢慢步出了監天寮,他渾濁的眼睛裏,早已沒有了少年時候那睿智而清明的光。
不久之後,風燭殘年的君王也病倒了,死亡的恐懼沉重地籠罩在他的周圍。然而他的寵妃,那個才入宮不久的新妃,竟在侍奉在帝王病榻旁的時候,說出了一個驚人的秘密——
她曾在王上的禦花園裏,見過那個久居冷宮的豔妃,以花 瓣為食,以露水為飲。
她曾聽宮中的老人說過,那個豔妃,是王上年輕之時,在一次狩獵之後從深山帶回的美人,曾經恩寵一時。
但帝王的恩寵又能有多久?未過幾年,豔妃不知如何觸怒了王上,從此在冷宮閉門不出,一住便是數十載。
數十年的光陰,可以將一個英武昭昭的君王消磨成隻沉迷於酒色的昏君,又怎麼可以讓一個女人的歲月停駐,永遠年輕貌美?
“她一定是妖孽。”
年輕的嬪妃俯首在帝王的耳旁,一字一字地說著,年輕嬌美的臉上,有著刻骨的陰毒。
“若是讓國師除去這個妖孽,將她斬殺在地陵裏,以平息上天之怒。那麼,陛下一定會好起來,而國中的瘟疫也一定會散去。”
而後,一道加蓋了金印的旨意,便從皇帝的寢宮送往了監天寮國師莫狄的手中。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莫狄垂眸看著手上的黃絹上,那字字分明的君王意旨,將一道畫滿了朱砂符咒的符紙交給了前來傳旨的太監總管。
“將這枚符紙貼在宮門之前,妖孽的法力自會散盡,而後待我明日前往地陵,封閉地陵阻絕外界的宮門便可。”
那一晚,監天寮的國師做了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