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再一次回到狐之穀,小九並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又是怎樣的。
從第一次同娘親一起,被莫狄帶到這裏,那個時候,還叫做秀秀的孩子站在那樣浩淼的煙波這頭,在黑夜裏如同耀陽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黑茫的盡頭,那一線水與岸交接的地方……
那裏是狐之穀,是他的狐帝父君的故裏,是個之前從未在他的生命裏出現過的陌生的地方。那個時候他並不知道,這靈狐之穀,並不是一處屬於他的樂土,那些所謂的“族人”,根本不可能接受一個人類女人和……她的半妖孩子。
即使,那個孩子的眼睛完完全全地證實著,他是狐帝嫡傳的血脈。
後來娘親含恨離世,他被幽伢強硬地帶回了狐之穀照顧。可是,那個聚集了“族人”的地方,帶給他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羞辱與不堪。
看,那個小子,是人類生下的雜種!
玷汙了狐帝高貴的血脈,這樣的他怎麼能被帶回穀中?
噓,小聲些,是新帝將他帶回來的……
什麼新帝,當心嵐煌大人聽見扭斷你的脖子!
自稱是長兄的幽伢有著與他一模一樣的眸子,那個妄圖將他殺死在雲夢澤畔的叫做嵐煌的邪惡男人,也是他的兄長。小九被迫呆在狐之穀的日子裏,總共見過八個同他一樣,有著璀璨黃金眼的男人。而他,則是前代狐帝的麼子,一個由人類所出的庶子。
那些眼瞳金黃的男人,無一例外地都有狐帝血統的證明,隻是除卻幽伢,他們看著他的眼神,也都是無一例外的鄙夷與譏諷。
一次又一次的唾棄之後,秀秀那顆幼小的心,也逐漸變得比昆侖山的霜雪還要冰冷,比雲夢澤平滑如鏡的水麵還要空曠。
他憎恨著狐之穀裏的兄長與族人們,一如他們也在無時不刻地憎惡著他。
再後來,他想要從狐之穀逃跑,卻每每在穀口的結界處迷失了方向,在陣法裏從天明枯坐到天黑,直到那一襲紫衣的長兄不顧他的怒吼與踢打,笑吟吟地牽起他沾滿了泥巴與髒汙的手,將他從迷亂的陣法裏帶回穀中。
在秀秀的印象裏,幽伢的臉上出現笑容的時候居多。
可是那個時候,他最想打掉的,卻也是幽伢臉上那一副嘲弄的悠閑笑容。
直到那一次,他照著嵐煌所說的方法,終於闖出了狐之穀之後,卻幾乎溺死在穀外的雲夢澤裏。被幽伢拎著後頸濕淋淋地從穀外逮回來的時候,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了一貫的閑適笑容。
然後,因為高燒昏睡過去的秀秀,卻在夜半醒來的時候,目睹了那樣一場至今無法忘卻的惡戰。
月色侵染的空氣詭異地波動,他害怕地躲在粗壯的廊柱之後,看著嵐煌帶領著其他幾個弟弟,將那月下優雅宛若謫仙的長兄團團圍住。顯出本相的狐子們全無平日裏風流俊逸的形貌,反倒猙獰畢露,金瞳裏露出嗜血的厲色,仿佛要將幽伢啖肉飲血。
當夜雲將月輝掩蓋,好像平地刮起的強風讓躲在柱後的秀秀緊緊地閉上了雙眼,耳中依稀便有幾乎低不可聞的慘呼之聲陣陣響起。他瑟瑟地發著抖,甚至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他不知道自己在柱子後麵躲了多久,隻是當緊閉的眼睛感覺到有刺痛眼睛的紅光閃過,當劇烈的風停止了刮撩,他才小心翼翼地睜開眼來。
入眼處,卻是月光裏被勾勒了一道銀色輪廓的幽伢垂首而立的畫麵。一地慘不忍睹的殘敗不全的屍體裏,嵐煌邪美無比的頭顱被幽伢捧在手裏,那雙金瞳睜得很大,怨毒而不甘地怒視著已經將他殺死的幽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