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峨眉山下(1 / 3)

一、峨眉山下

“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

峨眉山靈山奇峰,秀甲天下,山上名勝古跡俯拾即是,主峰為萬佛頂,高聳入雲,最為險峻,亙古以來,罕有人至。

是時天空中彤雲密布,雪花紛揚,萬籟俱寂,正是奇寒天氣,遑論人跡,即令飛鳥走獸,亦似絕了蹤影。

當此暮雪紛揚、朔風凜冽之際,猛然間山巔傳來一聲長嘯,聲若龍吟,嘯聲劃破天地間的死寂,一時山鳴穀應,四野皆驚,亦驚飛了藏於雪林深處的群鳥,撲楞楞的四散飛舞開來。

但見一條灰影自峰頂橫空而起,翩若驚鴻一般,彈向一隻飛鳥,空中盤旋回翔,再一個翻轉,倏忽間飄落在峰巔一處突起的雪巒上。

漫天的飛雪兀自飄灑不止,暮色沉沉,雪影如幕,那灰影徐徐轉過身來,竟是一個蓬頭垢麵的灰袍少年,而他右手高擎著一隻玄色大鳥,卻是隻凶猛異常的蒼鷹!

那少年揚了揚頭,劍眉一軒,雙目瞪視著那蒼鷹,凶霸霸的道:“這次你們幾個,就數你飛得最慢,看樣子今天非要拿你做下酒菜不可了!”

那蒼鷹頓時縮了縮了頭,似甚驚恐。

那少年哈哈大笑,鼻子一聳,做個鬼臉,得意的道:“知道怕了吧!哈哈。你放心,我在峨眉山頂呆了八年,幾時真的吃過你們啊,真是膽小鬼!去吧!”五指張開,微微一揚,放飛了蒼鷹。

隻見那蒼鷹振翼疾起,衝向天空,繞著少年頭頂盤旋一周,方才遁入漠漠雪林之中,鴻飛冥冥,終不可見。那少年呆望了半晌,情不自禁地浩然長歎!

“你歎什麼氣?”不知何時,那少年身後已無聲無息的多了一人。

那少年一驚非小,霍地轉身,隻見一個蓑衣竹笠的灰色身影悄立在一塊尖石上,麵容卻給竹笠遮住,無法看清。

那少年突然又是一聲震動長空的清嘯,在驚鳥四散、朔雪狂舞之際,猛地一躍而起,猱身撲上,雙掌翻飛,暴風驟雨般向蓑衣人攻去!

掌影如電,掌聲如雷,勢挾淩厲勁風,竟是天地間難得一睹的絕妙掌法!

每一掌都是神鬼難敵的險惡家數,招中藏套,套中含式,變化多端,層出不窮,有的攻麵門,有的襲胸口,有的直拍眉心,有的斜斬項頸,更有的反切後背!

彈指之間,那少年竟一口氣連攻了八八六十四掌!

而那蓑衣人始終是好整以暇的見招拆招,步轉身移,每每於間不容發之際躲過了殺身之厄。

眼見那少年六十四掌堪堪打完,蓑衣人大笑道:“孺子可教也,這套‘萬佛掌’你倒學得不慢。再試試你的‘雲霄飄一羽’輕功進境如何!”

驀地裏雙臂一振,拔身而起,在半空中猛地一個轉折,一撲一翻,徑自疾往峰底筆直墮下!

那少年更不遲疑,雙腿一挺,如影隨形般倒竄出去,頭下腳上,橫空翻飛,便似鷹隼一般振翅撲向峰下!

漫天飛雪愈來愈密,峨嵋群山之際,但見兩道灰蒙蒙的人影倏忽閃動,翩若驚鴻,宛若遊龍,銜尾掠過亙古生長的參天古木,掠過山勢險絕的深幽隘穀,掠過如簾飛瀑和浩渺雲海,當真有如“禦風而行”一般。

刹時之間,兩條人影飄然落在舍身崖畔,蓑衣人霍地止步回身。那少年也即頓住身形,道:“你停下做甚?”坡陡雪滑,眼前憑臨萬丈深穀,二人勢若飄風之際,竟是說停立停,鬥然住足,靜如磐石一般,更無半分移動。

此刻這二人並肩萬仞險峰,俯視八荒,任憑風雪撲麵,凝立不動,大有天地悠悠,舍我其誰之概!

過了片刻,蓑衣人微微點頭,喟然道:“好小子,你的輕功也快趕上我了!”

那少年嘻嘻一笑,道:“這八年來在你這個世外高人指點下,我焉能不學得一身好本領!”

蓑衣人哼了一聲,道:“以你的內功根基,若想稱霸江湖,不過是探囊取物,等閑事耳!隻是尚無臨敵經驗,假以時日,天下隻怕極少有你的對手了!”說到這裏,頓了一頓,道:“小子,若然真的天下無敵,你將如何自處?”

那少年劍眉微皺,沉吟道:“縱橫六界,諸事皆有緣法。您老人家常說武道即人道,道法自然,弟子懶散慣了,實不想天下無敵,更無意稱霸江湖!”

蓑衣人點了點頭,背轉身來,極目眺望,但見峨眉諸峰一片蒼茫,默然半晌,唏噓道:“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你能有此胸懷,不愧為秦賓王的兒子!不錯,一個人即便真的到了巔峰,卻又如何?好了,你下山去吧!”

那少年眼睛一亮,又驚又喜,顫聲道:“師父,您的意思我可以回中原了?”

蓑衣人淡淡的道:“我說過,不許你叫我師父,你也不是我的徒弟!”

那少年一愣,躊躇道:“八年來您老人家教我功夫,卻始終不讓我見你的真麵目,也不讓我喊你師父,這,這是為甚麼?”

蓑衣人喟然長歎,緩緩的道:“你十四歲那年,你爹把你交給了我,你從中原萬裏迢迢輾轉來到蜀地,屈指算來,轉眼已經八年了。”頓了一頓,又道:“秦川,你的悟性很高,已盡得老夫真傳,尤其是大悲玄功和萬佛掌法更比我預料中進步神速,真不枉我教你一場。你猜的不錯,你可以下山回大風堡了!”

那少年秦川心花怒放,喜不自勝,猛地躍起,跳到一株雪鬆之上,連翻了七八個筋鬥,拍手大笑道:“太好了,終於可以見到爹娘、哥哥、師兄他們啦!”

蓑衣人哼了一聲,說道:“你爹乃是執中原武林之牛耳的大人物,他晚年苦心孤詣獨創的‘雲龍九式’劍法可謂獨步天下,偏偏至今沒有得意傳人,以你的資質,或能一試。”

秦川伸了伸舌頭,笑道:“我爹他老人家的劍法難學得緊,連大哥和二哥都學不來,我恐怕更加不成。”

蓑衣人哼道:“你爹是武學奇材,偏偏他的門人子弟之中沒有一個能盡得他的真傳,真是可惜。秦川,我答應過你爹,等你藝成即可下山,明日一早你便自行收拾下山去吧!”

話聲甫歇,灰影晃處,已遠在百丈之外!

秦川一怔,提氣叫道:“師父,喂,你別走!”想起八年來蓑衣人的教誨,一旦別離,心中頓感戀戀不舍。

此時天近黃昏,大雪將峨眉山堆成銀妝素裹一般,群峰暮雪之中遙遙傳來蓑衣人蒼老的聲音道:“好徒兒,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我有緣還會再見。聽說你老子要給你討個老婆,說不定你成親的時候我會去‘大風堡’喝喜酒呢,哈哈!”笑聲未畢,奄然不複可見。

秦川獨立舍身崖畔,腦海中想起八年前一個春夜,父親忽然把自己叫到書房,隻見書房中大馬金刀的端坐著一名蓑衣竹笠的老者,父親向那老者道:“他便是老四,名叫秦川,老兄為何獨獨選中他?”

那老者蓑衣人道:“佛曰,不可說,橫豎便是他了!”父親喝道:“川兒,還不跪拜師父!”蓑衣人急忙阻住秦川下跪,向他父親道:“賓王兄,我的脾氣你不知道嗎,讓不讓他叫我師父,須要看他以後的造化。”

他父親道:“川兒,待會別過你娘,你就跟師父去吧!”未等秦川應聲,蓑衣人不耐煩的一擺手,哼道:“賓王兄,虧你也是豪傑之士,怎麼做事婆婆媽媽,效那兒女之態,老子可沒那麼多閑工夫,這就去也!”

秦川未及向父母辭行,但覺右脅一緊,隨即身子一輕,已被蓑衣人提上屋頂,隻幾個起落,莫明其妙的離開家門,騰雲駕霧般揚長而去。

思憶及此,長長歎了口氣,展開絕頂輕功,身形疾如飄風,不到一盞茶功夫,即到得山巔的一處石洞外。他望了望洞口處烹煮飯食的行灶和鍋子,又歎了口氣,邁步入內。原來那石洞便是他這八年來的棲身之所,洞內陳設甚是簡陋,除了一桌一凳,一張石床和破鋪蓋卷之外,四壁蕭然。

這一夜翻來覆去,想起八年來蓑衣人的悉心教導,思如潮湧,難以安睡,忖道:“師父雖然性格怪僻,卻對我毫無保留,而且今日終於喊我一聲‘徒弟’了。我雖未見過他的真麵目,但以他的本領定是一位極有名望的絕世高人,料來爹爹定然知道他的名號,待我回到中原問爹爹,自然知曉。”

翌日一早醒來,忽見枕邊多了一個包裹,包裹上橫著一柄青鋒劍,打開包看時,裏麵兩套衣衫,幾本讀得發黃的詩書,還有四錠金元寶及一些散碎銀兩。隻見一張紙條上寫著兩行字:“江湖凶險,路上小心。切記武學之道,永無止境,真正的高手,務必容納百川,道法自然!”

秦川見蓑衣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前來送行,感念師恩之餘,更對其出神入化的絕頂輕功歎服不已。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