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荒宅煞影
一路向東,又行了六日。這日申牌時分已到得漢中城內。沐長風一馬當先,引領車馬徑自來到一座宏偉的大客棧前,道:“今晚便在此店歇息吧!”早有店夥眼尖,迎了出來,叫道:“沐大爺,您老又東歸啦,這次帶了不少人麼?”
沐長風微微一笑,道:“每次途經漢中城,都要投到你家店中。快告訴崔掌櫃,我這一行人,全部要上等客房,香湯侍候!”那店夥賠笑道:“那是自然,沐大爺一向出手綽闊,咱們早就見識過了。各位爺們,夫人,姑娘們,裏邊請!”喊了幾個店夥來,安置一行人的車馬行李。
秦川抬頭望去,見那客棧名叫“富貴客棧”,門麵倒也頗具富貴氣象,隨著眾人入內,更見店內格局,乃至桌椅陳設,皆極盡考究。心想:“這裏定是漢中城最好的客棧了。”當下取出一錠黃金,先行交到櫃台,向掌櫃道:“這是房錢飯錢,請先收好,明早再行會鈔!”
沐長風一愣,道:“秦老弟,何必搶著付賬?”眾人正欲入內,聽得沐長風之言,皆住足不前,目光齊向秦川望去。
秦川道:“這一路上都是我們叨擾前輩破費,實是過意不去,這次便給晚輩一個做東的機會吧!”
沐長風哈哈一笑,說道:“既然如此,便由得你吧!大家風塵仆仆,便好好在此洗個澡,好生歇息一日吧!”便讓店掌櫃權將金子收了。
原來秦川自幼家教極嚴,他兄弟幾人不得胡亂花錢,更不能亂用旁人錢財。此次東來打尖住宿,他數次去會鈔,皆被沐長風搶了先。他見沐長風花錢如流水,身邊的銀子似乎永遠用不完,而自己所帶盤纏有限,隻好任由其付賬,心中卻好生過意不去,所以這次先行拿出了黃金。
那漢中城乃自成都之後經過的有數大城,各路人馬輻輳,市井十分繁華。其時天色尚早,眾人皆有在城內見識遊玩之意。
秦川在木桶中泡了個澡,洗去一路風塵,換上易婉玉為他置辦的衣衫,端坐床上運氣調息,吐納真氣,將大悲玄功運行一個小周天,漸臻物我兩忘境界。
易婉玉來到秦川房內,輕聲道:“川哥哥,這漢中城可是個繁華所在,定有不少好玩物事,晚上我不想在店裏吃飯了,咱們出去四處逛逛吧,你說好不好?”秦川正有此意,點頭應了,下床穿好鞋子,道:“你且在此歇會兒,我去跟沐前輩說一聲!”
於是來到沐長風房外,敲了敲門,卻無人應。他喊了兩聲,鄰間的房門開了,楊敏探出頭來,見是秦川,便道:“秦公子,沐大爺去找掌櫃的敘舊了,你找他有何事?”秦川道:“楊大姐,我想跟婉玉姑娘去城裏遊玩一番,今晚便不跟大夥一起用飯了,請你轉告一下沐前輩!”
楊敏笑道:“漢中城這麼大,定有不少好玩的地方。你們去吧,我會告訴沐大爺的,你們隻管玩得盡興才好!”
秦川拱手道了謝,待楊敏關門回房,便轉身走到天井,欲待返回自己房間,忽然鼻中一陣淡淡的香氣襲來,卻和易婉玉身上氣息相異,隻聽佩環丁冬,一個白衣如雪的妙齡女郎翩然而來。
秦川不禁心頭一震,隻疑是眼花,用手背揉了揉眼睛,但眼前明明是一個端麗秀雅的美貌佳人,確然無疑。
他定了定神,凝目細看,隻見那女郎身形修長,娉婷嫋娜,生得一張瓜子臉兒,眼如點漆,膚光勝雪,實是秀曼都雅,嬌麗無儔。他本不欲多看那女郎,然而不知為何一雙眼睛卻像著了魔似的盯在她臉上,一時竟難以收回,心中納罕:“怎麼這位姑娘看上去這般眼熟,倒似在哪裏見過一般?”
那女郎見秦川目瞪口呆的瞧著自己,不由得俏臉暈紅,欲語還羞,垂下了頭,側身從他身旁走過,徑自向楊敏房間走去。
秦川這才驚覺自己失態,一邊轉回客房,一邊想著那女郎,皺著眉頭苦苦思索。易婉玉笑道:“川哥哥,想甚麼呢,這般入神?”秦川便將適才所見女郎之事說了,道:“那位姑娘怎地如此麵善,定是以前見過!”易婉玉小嘴一撇,啐道:“分明是你見人家閨女生得花容月貌,想要多瞧幾眼,還編排甚麼似曾相識?”
秦川微微一笑,拉住她手,說道:“那位姑娘雖然美貌,卻也未必強過你,你想到哪裏去了?再說,她美不美,關我甚麼事?咱們快去玩吧!”
兩人並肩出了客棧,在漢中街上手拉著手,信步而行。秦川在人叢中縱目張望,但見商鋪林立,貨物豐盛,令人眼花繚亂。
逛了半晌,易婉玉忽然“咦”的一聲輕呼。秦川道:“怎麼啦?”易婉玉拉著他手走到街邊一堵黃牆之下,左顧右盼了片刻,指著牆角一處圖形道:“這是本幫召喚同門的記號,印痕尚新,川哥哥,我想看看本幫有甚麼人在附近!”
秦川見那圖形似是以尖銳利器隨手刻劃一般,卻是個小人兒頭頂長竿,竿頭又一小人兒作“金雞獨立”姿勢,頗有幾分江湖賣藝的情狀,心裏隻覺好玩,笑道:“玉妹,這兩個小人兒當真有趣得緊!卻不知是誰畫在這裏?”
卻見易婉玉一臉鄭重之色,研判了一下圖形,點了點頭,道:“川哥哥,這畫的是百戲中的‘尋橦’之技,咱們去瞧瞧吧!”
二人快步來到街尾,又在另一處牆壁上發現一個一模一樣的記號,易婉玉隻瞥了一眼,便又徑往另一方向的巷子行去。
那巷子盡頭,卻是一座深宅大院,後門緊閉,奇的是門旁牆上又現一個同樣的記號。
易婉玉秀眉微蹙,道:“這倒奇了,本幫中有誰會在這大戶人家院內?這裏是何人府邸?”當下疾步而行,繞牆來到大門前,卻見好大一座門樓,左右各有一尊大石獅子,神態威猛,奇的是門頭上並無匾額,竟似是個無主宅第。
秦川眼光奇佳,登時望見右側抱柱上也出現了一個同樣的記號,道:“玉妹,這是怎麼回事?”
易婉玉不答,來到緊閉的大門前,掀起門環,敲了三下。
門內寂然無聲,無人回應。
秦川登時想起當日擊打周府大門的情形,卻見易婉玉已敲了第二遍門,仍無人回應。
二人不禁對望了一眼,見來往行人甚多,便即返回後門處,飛身躍入院內。
二人隻道那府邸占地甚廣,粉牆朱戶,主人顯然非富即貴,想必院內房屋必然雕梁畫棟,十分華麗。不料進了後院,竟是一片荒蕪景像,但見枯黃的長草及腰,淹沒了原有的路徑,房屋悉數上了鎖,劈開兩扇門進屋看時,積塵結網,皆似多年無人居住,竟然是座荒宅!
秦川歎道:“這麼好的宅院,居然給荒廢了,真是可惜,這家的主人不會出了甚麼事吧!”
易婉玉搖頭不答,一雙寒星般的眸子四下觀望,突然眼光一亮,道:“大廳裏有人!”身形一晃,穿過一道月門,飛身進入前院大廳之內。
秦川怕她有失,右足點地,騰空飛躍,搶先衝進大廳。甫入廳內,二人竟不約而同“啊”的驚呼一聲!
但見那廳內地上躺著七具屍首,有男有女,皆是心口中劍而亡,狀況竟和周府眾人死時一般無二!
易婉玉花容失色,驚道:“這七人全是本幫弟子!”秦川也已瞧出那七具屍身上有三個攜有賣藝表演所用的小鑼、數板、絙索等物事,走上前俯下身去,探了探幾人鼻息,隻覺著手處肌膚尚溫,想見遇害時辰不久。
驀地裏易婉玉嬌叱一聲,雙手連揮,數枚梅花針“嗤嗤”急響,已釘在梁柱之上。隻見梁上一道灰色人影一閃,疾往門口掠去。
易婉玉淩空躍起,長劍出鞘,一招“玄鳥劃沙”,閃電般刺向那人後心。那人反手揮劍,“鐺”的一聲大響,雙劍相接,易婉玉虎口劇痛,長劍險些脫手。那人冷笑一聲,劍勢回旋,卻是一招“李廣射石”,疾似流星般徑刺易婉玉心口。易婉玉挺劍相格,意欲彈開來劍,不料那人劍尖倏偏,避開她劍鋒,一招“鳳點頭”,尋瑕抵隙,劍光閃處,竟已刺到易婉玉心口!
那人自負劍法卓絕,料定一擊必中,豈知劍尖觸及易婉玉肌膚的一刹那間,突然間當的一響,斜刺裏擲進一件物事,將劍身撞了開去,隻聽“嗤”的一聲,易婉玉胸前的衣襟被劍尖劃了一道口子!
這下變化宛如電光石火,一瞬即逝,那人長劍險些脫手,虎口劇痛,不禁臉色微變,斜眼一睨,隻見一個青衣少年後發先至,淩空撲落,救下易婉玉,同時右掌輕飄飄的拍向他麵門,喝道:“惡賊休走!”卻不是秦川是誰?
那人但覺掌風激蕩,罡勁迫人,不敢以硬碰硬,縱身後躍,落在地上。秦川摟住易婉玉纖腰,飄身落下。
秦川這才瞧清那人麵目,卻是個麵皮焦黃的長臉老者,年約五旬,頦下生得一叢山羊胡子,容貌甚是醜陋,怒道:“你是甚麼人,為何要殘殺這些人,心腸恁地歹毒?”
那老者冷冷的道:“你這臭小子又是甚麼人,為何要多管閑事?我殺這些人,與你何幹?”
易婉玉挺劍撲上,嬌叱道:“殺人凶徒,看劍!”當胸一劍刺去。那老者身隨劍轉,滴溜溜的橫劍一招“飛瀑流泉”,竟於易婉玉的長劍恍若未見,不閃不避,鬥然長劍圈轉,連消帶打,又已閃電般刺向她心口!
秦川不假思索,如法炮製,揮出另一片自屍身上撿起的數板,蕩開那老者的劍身,喝道:“好歹毒的劍法!”一個虎跳,揮動雙掌,往他胸前拍去!那老者被他掌風迫得呼吸不暢,神色立變,退了兩步。
秦川惱他殘殺數命,想到周府眾人多半也是此人所弑,更不容他脫身,“萬佛掌”施展開來,“梵天一柱、”“須彌壓頂”、“回頭是岸”,或拍麵門,或襲前胸,或擊後腰,一時掌影翻飛,勁風呼呼,那老者被他掌力激蕩之下,劍勢凝滯,艱難招架。心下暗暗稱異:“這小子年紀輕輕,怎麼內力恁般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