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3)

史諾急於想知道政委說的都是什麼,看一眼政委,趕緊又看一眼翻譯。

“給他翻譯一下!”師長告訴翻譯。“補充上,我是老黨員!”聽完了翻譯,史諾慢慢地坐下去,低聲自言自語:“錯了!都弄錯了!”

“當然都弄錯了!”邵政委說,“你親眼得見,是誰把朝鮮的城市村莊都炸光,連婦女小孩也成群地殺害,看見田裏一頭黃牛就開槍?是你們?還是我們?”

史諾的大下巴頂在胸口上邊,一動也不動。

“你家裏有幾個小孩?”師長突然地問。

史諾愣了一會兒,好象沒把話聽明白。然後,他急忙地向懷裏摸,掏出一個小皮夾,急忙地打開,拿出一張小像片來。他忘了他是俘虜,忘了一切,一心隻要看看他的兒女的像片,也教別人看看。他的臉上沒有了愁容,灰藍眼珠上露出歡快的光彩。小心地、親切地,他把像片交給了翻譯員,用帶著細毛的手指微顫地指指點點:“這是瑪麗,十二,小臉就象蘋果似的;這是小保羅,九歲,淘氣驚人!給官長們看看,看看!”

首長們看了看照片。

師長點著頭說:“很好!我家裏也有小孩!”然後,提高了一點聲音說:“史諾,我看,分別是在這裏:為保護我們自己的兒女,和朝鮮人民的兒女;我們不惜犧牲自己,到朝鮮來抵抗侵略。你們呢,服從著大資本家和軍閥的命令,拋下自己的兒女,來屠殺朝鮮的兒女!你看是這樣不是呢?”“官長們!”史諾立正,嚴肅有禮地說,“問我吧!愛問什麼問什麼,我知道的必據實回答!”他自動地說出他的部隊番號。

“我問你,看樣子你是個老兵?”

史諾插嘴:“兵頭將尾的連上士,參加過第二次世界大戰,到過柏林。”

師長說下去:“我想問你這個,照你的經驗看,‘老禿山’的防禦工事有什麼缺點沒有?你有作戰經驗,你起碼應當作個連長!”

“唉!”史諾歎了口氣。不錯,他有作戰經驗,可是他隻能給年輕的家裏富裕的排長保鏢!

“說說你的意見!”邵政委催促。

史諾低下頭去思索,很想提出些意見,證明自己懂得軍事。

始終沒開口的陳副師長開了口:“你們的一百二十五個地堡,六輛坦克,還有後麵的隱蔽部,的確是……”史諾又插嘴:“不對!是一百九十五個地堡,八輛坦克!

可是,你們怎麼知道後麵有隱蔽部?怎麼知道的?”“要知道就會知道!”副師長笑了一下。“你還沒說你的意見!”

“別的我不知道,我隻勸你們不要輕易進攻!一百九十五個地堡裏,得有多少武器?你們想也會想出來!還有坦克,還有迫擊炮,無座力炮,火焰噴射器,化學迫擊炮,地雷!啊!還有暗火力點!”

“在交通壕裏?”副師長問。

“對啦!你進交通壕,必受暗算!你不進去,地麵上的火力會打中你!”

“就沒有一點缺點?”邵政委問。

“我打過火仗,沒見過這麼堅固的工事!”

首長們又問了許多問題,史諾一一地回答。

史諾說的和我們觀測的大致相符,沒有太大的出入。現在山上的守軍,他說,馬上撤下去,由哥倫比亞營接防。“好吧,你去休息吧!”師長看了看手表,已經快兩點。

“你的東西都是你的;你沒有的,我們給你!”“謝謝官長!我真能得到寬大嗎?”

“你最缺欠的是世界知識,和政治思想,我們也會給你!”師長說。

“我想學!嘔,那張像片!”

師長慢慢地說:“拿去吧!應當給你家裏寫封信,告訴你家裏放心,你是在我們手裏!”

“官長們!你們都是真誠可靠的人!”史諾把照片放在懷中;放好,又小心地摸了摸。

“不真誠可靠,怎說怎辦,不配作個共產黨員!慢慢地你就會明白了!”邵政委立起來,活動著兩臂。

“我放心了!”史諾的眼睛濕了些。“但願戰爭早些結束,好回去看我的孩子們!”

“華盛頓和華爾街要繼續侵略呢,”邵政委理直氣壯地說,“我們就必定抵抗!我們也必定打勝,因為正義是在我們這邊!他們願意停戰講和呢,我們就樂於協商!我們熱愛和平!”

(10)

已是三月中旬。冬與春的鬥爭更激烈了。乘著夜晚,冬把所有的泥和水都凍上,連白天汽車輪胎留下的印痕都照原樣兒凍結好,有棱有角的象雕花似的。可是,隻要太陽一出來,春就進行總攻,把道路化成一片泥漿。有時候,能有兩三天,連夜間也無法上凍;春風日夜不息地鼓動著一切。於是,在向陽的山石下和田坎裏,就長出嫩綠的小草。

田裏的積雪已化淨,土壤的黑色加深,發出些潮潤的喜說的光澤。該準備春耕了。離前線遠些的誌願軍守備部隊已在商討給朝鮮人民助耕的計劃。

被派到友軍作報告的廖朝聞副連長,得了火速歸隊的命令,就馬上趕回來,一口氣走了四十裏。他走的滿身泥漿,連臉上都帶著不少泥點,因為正趕上春風在夜裏還鼓動著一切的時候。

廖副連長至多也不過二十五歲,身量也不高;一張圓臉,下巴可是尖尖的;說話的聲音水汪汪的輕嫩。看樣子,他在大學讀書似乎比在部隊裏更合適一些:他的一對聰明有神的圓眼,短小輕快的身體,無論是作科學試驗,還是去打網球,都必能十分出色。

可是,幸而他參了軍。他很會打仗。他已經獨當一麵地打過幾次好仗。設若有人問他的作戰經驗,他會簡單而幽默地回答:“我腿快!”事實上,他不但腿快,他的心、眼、手也都快。一打起仗來,他就象一條激怒了的豹子似的,勇敢而機警地往前衝。他的眼好象比槍彈還快,他的腿永遠隨心所欲地跑到最有利的前麵去。“機關槍擋不住風啊!”他會說,“看準了,一陣風似的衝上去,你準勝利!看不準,腿又慢,哼,機關槍專打落在後麵的人!”的確,打過那麼多次仗,他一回也沒掛過彩!

這也就難怪“尖刀第三連”的戰士們常常誇口:“連長是猛虎,副連長是豹子,還顧慮什麼呢?迎著槍彈走也沒事兒,咱們會嚇得槍彈拐了彎!”

這也就是為什麼姚指導員不等廖朝聞見到連長,就把他拉到很小的一個洞子裏去。指導員先把黨和上級的指示詳細地說了一遍,而後極懇切地說:“在你出去的這些日子裏,黎連長極認真地學習。前幾天,營長批評了他,指出他不熱心學習文化、小看別人;他不但接受了批評,而且當眾檢討了自己!”

“我們都應當好好學習!”

“就是!他一帶頭,全連都受了感動,居然提出向二連六班學習的口號!”姚汝良的臉上亮起來,從心眼裏喜歡述說這樣的好事情。“趕到動員進攻‘老禿山’以後,連長的臉都累瘦了一圈;他是真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