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1 / 3)

?第三話 一品與千金

人生境遇取決於偶然。

葦八在那個燈火熒熒的傍晚,遊女如織的花街,以十枚銅板的價格買下一朵紅花。也買到了別人求之不得前程似錦的境遇。

隻是當事人或許並不認為這是一種幸運吧。

“我做錯了什麼嗎?”

站在第十八次被拒之門外的店鋪前,葦八沉思良久,失落地自語。

為什麼自從他赴過那有如南柯一夢奢華的畫舫盛宴後,就失去了他的工作、甚至是再找一份短工的可能?

遊絲千尺,細雨蒙蒙。

持一柄青傘的女子笑吟吟地跟著身後,任由司花的青帝,以雨為針,在那淺黛羅裙的邊沿處繡上一行春水的濕潤。

“葦爺,您還要再找下去嗎?”

她巧笑倩兮地問。

葦八挺直脊背,唇角掀起一份堅毅的傲然。驀然大踏步折轉,走到女子麵前,“為什麼?”清澈的眼中並沒有預料之中的慍怒,隻是口吻帶出深深的疲倦。

女子嫣然。

“你該猜到,就算你繼續倔強下去,這中都城內也沒有一個人敢雇用你。你是唯一被水月宮主請上畫舫招待的貴客。花如雪若想要一個人,就是勢在必得,且不擇手段。”

這番話並不是出自持傘的青衣女子,一輛牛車在雨中駛過濕漉漉的青石板,粼粼積水正倒映著挑起車簾的某個女子似笑非笑的眉眼。

而敢如此評論花如雪的人,也隻有水月宮主本人。

“葦八,我們不是約好了嗎?”

她眉梢一挑,笑眼盈盈,“那商人若不要你,你便到水月宮做事。難道怕我會拖欠工錢不成?”語尾上挑,她帶著幾分調笑。

“葦八聽聞水月宮人才濟濟,不明白宮主何必垂青葦八。”他蹙眉望去,花如雪的眼神亦不避不諱。

她但笑不答,隻問:“我以宮主之身,親自來邀。葦八可願入我水月宮?”

掌車的黃衣少女聽得極不耐煩,暗中撇嘴。宮主與他費這些口舌做甚。隻要水月宮一聲令下,葦八根本不可能在中都找到其他差事。早晚會來求他們。宮主倒好,不但派人跟隨生怕他凍到、餓到、找她們不到!更放下身架親自來邀,真不曉得那個土裏土氣的鄉下人別有什麼動人心處!

蕭疏雨中,男子垂眼沉眉,若有所思。

“宮主。葦八來中都是要找一個人。葦八答應了另一個人,非要找到此人不可。一日完不成任務,葦八一日不能離開中都。葦八並非自由之身。有諸多不得已之處。這樣一個葦八,若是加入水月宮,隻怕總有一天,會給宮主添麻煩。”他深深望她,低聲叮囑:“宮主但請三思!”

“我花如雪雖不喜歡自找麻煩,但也從未怕過麻煩。從小到大,我想要的東西總是特別少,所以凡是我看上的就一定要得到!”花如雪挑唇一笑,信手撩開車簾,“葦總管,請上車!”

隔著如霧煙雨,花如雪覺得那站在雨中的男子似乎看了她一眼,這一眼,與之前不同,但究竟哪裏不同,花如雪也說不出。

但是葦八並沒有再推辭,他沉默地跟上,選擇站在車子的後麵。

“你是主子。”淡淡的四個字,好像已是一切,什麼都不必再說,從此之後,他是她的人。隻是他已先行告知,他心裏更另有一人,且永遠優先於她。

“這個男人很意外。”烏羽詫異地抿了下嘴角,以為這種固執的男人定然又臭又硬寧死不屈,擺出一副不受招安的草寇狀。沒想到他如此明白自身處境,卻又處處要把話說在前頭。

“你不覺得他是個忠義之人嗎?”

花如雪露出神往的微笑,緩緩放下撩起的車簾。一路車輪轆轆,輾過濕膩的石板。不論開快開慢,那男子總能跟上,穩穩的步聲,竟讓坐在車內的她有種異樣安心的感覺。

“那也沒必要讓他當總管吧!”

烏羽生氣,連她都沒有當上過水月宮的大總管呢。憑什麼這家夥可以一步登天?

花如雪迎上她的目光,掀動眼睫,微微一笑。倒是令烏羽反而不自在地率先移開視線。

其實,也沒有什麼理由……

垂眸望向交加於膝頭的修長手指,以及指畔所夾的一朵紅花。花如雪知道,她隻是莫名地很想去相信某個人……

等這樣一個人出現,她已等了太久。

那天錦上添花樓,親選近身侍衛,就是為了可以找到一個不用她處處戒備能夠令她放心休憩的守護者。隻是沒想到……

他會以那樣的方式在她的人生中別樣地出場。

香車華蓋,鳳燭熒熒。多少繁華如煙朵彌漫,散盡後唯餘空蕩的寂寞,而驀然回首……她看到人群中素極的他。

推開鬥笠的男子有一雙沉靜無波的眼。

四目相顧,沒有恐懼、沒有奉承、沒有絲毫利益的牽絆,他甚至用他最後十個銅板為她買下一朵其實她並不喜歡的紅色絹花。

難道他不明白這樣的舉動,很容易招人誤解嗎……

花如雪低頭淺笑,卻不知道自己一向冰冷的眼神,也被手中的紅花渲染成溫暖的色調。

盛開的白玉蘭,已經有些開到殘了。

莫清歌怔忡地仰望,早春的花隻開一霎,短暫一如可以盡情得意的少年時光。

還記得他初入水月宮那日,宮主最得力的手下烏羽姑娘,拿他們打趣,要他們去街上買一份能哄宮主開心的禮。但宮主是何等人物,尋常物件又怎會入得了這清傲女子的眼。

想來想去,隻得買來一卷白紙。

烏羽逗他說,難不成是買字畫被人誆了,拿錯了空白畫軸?

他卻說,宮主白璧無瑕。如同這空白畫紙,除非宮主本人,又有誰能為她添加顏色。

宮主微笑說這莫侍衛好生會講話。

卻不知道,那是他真心所想。原不是討好的話語……

他本是名門弟子,本不該來被南宋武林指為邪教的水月宮做事。況且在金國境內,水月宮又成護國聖教,每次招人都不乏境內高手競相投靠。

家中雖不是大富大貴,也還算是殷豐。他性情純良,師父說他不適合闖蕩江湖,回家做商為工也算亂世中的一種福分。卻不知曉,他這一去,竟不是回家,而是來了水月宮。

他沒有入朝為仕的野心……

也不是貪財慕勢的人物……

隻是,不知何時開始,那掌控半壁武林的水月宮主,就已是他心中一則綽約的夢境。

憑著平日加倍的勤奮,他雖不是絕世高手,卻也並不弱於旁人。從數人之中脫穎而出,取得可以留駐在她身畔的權利。

即使拋舍了太多的東西。

即使這一切她毫不知情。

即使那一天,見她清華慵懶談笑殺人。

也還是絲毫未曾動搖他心底一份癡著的執念……

玉蘭花無聲飄墜,白如梨瓣,皎如月色。這不敗隻落的花,一如莫清歌無人可訴的衷情。

從花開到花殘,從欣喜到惆悵。也並沒有經曆多少時間。

一切隻因為那個男子的突然到來,葦八。

莫清歌悵惘地笑了,帶著一點無邊的淒苦。

再抬頭,已勉強自己換上平靜的神情。

宮主曾說,不要喜憂於色。

他默默地記住,總有一天,他會讓自己變成宮主喜歡的樣子。希望這不要也隻是一種奢求。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莫清歌才剛凝聚的眸光,霎時重歸黯淡。

比他更符合宮主喜好的男子推門而出。灰色衣袍,腰掛單刀。散發披在頸後係成一束。任莫清歌怎樣看也看不出有任何異於常人的男子,正向他踱來。

莫清歌恍惚地看著他,忍不住與自己暗暗比較。

“我準備好了。”低沉的聲音,震醒了如在夢裏的他,急急地應聲:“哦、宮、宮主說可以出發了。叫你到車上去等她。”

這樣說的時候,心裏還是忍不住酸酸的。莫清歌難過地想:聽烏羽說,這個葦八送過宮主一朵紅花。而宮主因此特別垂青於他,先是連跳數級地提拔他成為一人之下的大總管。又賜他專屬別院錦衣華帶。原本還要送他可謂鎮宮三寶之一的紫玉刀,卻被這人不知好歹地謝絕了。

想到此處,莫清歌畢竟少年心性實在按捺不住。

“葦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