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梁公公每回來探望她,就會帶來幾本皇子女們幼年讀過的舊書給她,她每日總是伏案看書到深夜,藉此忘記痛苦,忘記折磨她心靈的怨與怒。
在這樣苦悶淒清的日子過了整整一年之後,梁公公見她性格膽怯又乖巧聽話,相信她做不來什麼出格的事,便悄悄地給她的柵門換上可以活動的假鎖,讓她能夠走出宮院透透氣。
然而,像她這樣的待遇,便是瘋癲的康太妃永遠不可能得到的。
梁公公就算再憐憫康太妃,也不敢把瘋癲的她放出去,而據說永始帝曾有意將她放出冷宮,最後也都因為害怕瘋癲的她為亂驚嚇後宮而作罷。
見康太妃如此遭遇,她便時時刻刻警惕自己,盡管長夜淒清寂寥,人生痛苦無望,她都絕對不要因此而瘋狂,不要讓自己成為另一個康太妃。
“阿霓,你聽,在唱戲文呢!”康太妃驚奇地大喊著。
金呈霓也聽見了遠處傳來悠揚的笙管簫笛聲。
隔著牆的兩個人靜靜地傾聽著,聽那戲文中唱道——
“海南荔枝味尤甘,楊娘娘偏喜啖。采時連葉包,緘封貯小竹籃。獻來曉夜不停驂,一路裏怕耽,望一站也麼奔一站!”
這戲文中說的是盛寵的楊貴妃因愛吃海南產的鮮荔枝,卻因為海南路途遙遠,荔枝過了七日香味便滅,因此整得人仰馬翻的情態。
金呈霓聽了並未有多深切的感受,但是康太妃卻低泣了起來。
“我若能得皇上一日這般的寵愛,便是死也甘願。”
康太妃說著,更加痛哭不止。
金呈霓輕輕歎息,這樣的痛泣她再熟悉不過了。
和康太妃相處三年,自然清楚她的遭遇,她雖是孝喜帝的妃子,但孝喜帝卻從不曾寵愛過她,以至於連個能保她性命和地位的皇子女都沒有,隻能任憑憎厭她的皇後欺辱。
然而,反觀自己的遭遇和命運,不是更可笑可憐嗎?
永始帝一句”眼不見為淨”,就決定了她囚入冷宮的命運。
她和康太妃不同之處在於她對永始帝隻有厭惡而沒有一絲情感,她並不在乎有沒有聖寵和君恩,所以那類君妃間纏綿的戲文並不能打動她。
她知道康太妃至少還得哭上大半天才會停,便起身走到屋內唯一的一張矮桌前,拿起看了一半的《梓人傳》繼續讀。
遠方的笙簫聲、纏綿悱惻的戲文、康太妃的抽泣聲,都彷佛與她無關。
安題很不喜歡龍紀皇朝的皇宮。
他並不是不喜歡皇宮的建築,而是不喜歡這個皇宮裏的”人”。
永始帝已經連著幾日以款待他為由大擺盛宴了,皇宮裏興建的戲台日日演得淋漓,唱得酣暢。
雖然他也欣賞這些歌舞百戲,但是對於永始帝過分殷勤的款待、多如繁花般令人眼花撩亂的眾妃嬪,以及整天圍繞在他身旁談吐無味的皇子公主們,都讓他應付得萬分疲憊而且漸感不耐。
“宰相每商量,大國使還朝多賜賞,早是俺夫妻悒怏,小家兒出外也搖裝,尚兀自渭城衰柳助淒涼,共那灞橋流水添惆悵。偏您不斷腸,想娘娘那一天愁都撮在琵琶上。”
此時戲台上正上演著《漢宮秋》昭君出塞一節,台下的眾宮嬪與皇子公主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評說著——
“這漢朝的皇帝真是沒用,為保皇位竟犧牲自己的妃子,實在太殘酷了。”
“聽說北方異族住的是草木稀少的不毛之地,成日風沙滾滾,被漢朝皇帝拋棄的王昭君真是可憐啊!”
“聽說蠻族人都穿獸皮吃生肉,騎馬都不上鞍的呢!”
“老天爺,真是野蠻人!”
“我若是那個被送去和親的妃子,一定會發瘋的!”
坐在廊下忍受著悶熱的楚安題,一聽見這些無知的議論,再也忍不住低頭笑出聲來。
永始帝的皇五子正好坐在安題的身旁,聽見他的笑聲,便問道:”二殿下,你笑什麼?什麼事那麼好笑?”
“沒什麼。”他搖搖頭,目光淡淡落在永始帝的臉上,意有所指地說:”我隻是很好奇,沒有人是王昭君,誰會知道王昭君對自己的命運是感到痛苦或者根本就是慶幸呢?嫁給蠻王當王妃,說不定會比當漢王的妃子快樂。”
想當年,他的母後不也正是被永始帝當成獻禮送給他的父皇嗎?有誰知道他的母後如今會是最幸福的女人。
“二殿下的說法真是有趣。”另一旁的皇四子陪笑著。
“遠離自己的家鄉,到了蠻荒未開化之地,這是任何女子都無法感到快樂的事,二殿下,你太不了解女人了。”
三公主笑靨婀娜,斜睨他一眼。
安題淺淺一笑,不以為然地說:”我的母後不也遠離家鄉嫁到異國嗎?但如今她已把異國當成自己的家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