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英、陰海空怕這位爺猶甚於怕劉瑾,連忙收手退後,躬身叫道:“總教習。”
花三郎道:“項爺,兩位督爺一言不合……”
項剛寒著臉沉聲道:“你們考慮到自己的身份沒有,睜開眼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想丟人丟到外頭去。”
熊、陰二人,除了連聲唯唯之外,別的一句話不敢多說。
項剛道:“不回去還等什麼?”
“是!總教習,我告退。”
熊、陰二人異口同聲,齊一躬身,連忙走了,走得還挺快的。
花三郎目送二人不見,轉過身來搖了頭:“禍由我起,這兩位都太愛護了。”
“簡直不識大體。”項剛冰冷一句,旋即換上一副臉色:“你要上哪兒去?”
“回肖府喝酒去,項爺要不要一塊兒……”
項剛截口道:“回肖家喝什麼酒,走,我帶你上個地方喝個痛快去,一來算是給你慶賀,二來我要好好交交你這個朋友。”
不由分說,項剛的一隻鐵掌已經落在了花三郎手腕上。
不騎馬,不坐轎,兩個人安步當車。
花三郎道:“項爺,您要帶我上哪兒去呀?”
項剛道:“別問,到了你就知道了。”
花三郎沒再問,走沒兩步,他道:“項爺,您有沒有辦法,讓九千歲收回成命。”
“收回成命,什麼意思?”
“一身兼東西兩廠的總教習,不獨前無古人,恐怕後無來者,我想……”
“你是怕遭嫉?”
“不!我花三郎憑的是真本事,誰不服氣,盡可來搶,能把我推得動一動,我馬上讓位。”
“豪語,那為什麼要讓九千歲收回成命?”
“我福薄,消受不起。”
項剛笑了:“我明白了,你是怕熊英跟陰海空……”
“項爺,您說,往後讓我顧哪一頭……”
“既然是身兼二職,自然是兩頭都顧。”
“我自信可以做到恰到好處,但是絕沒用,一定不是這位挑眼,就是那位埋怨,弄不好他兩位積怨更深,甚至反目成仇,那是我的罪過。”
項剛笑笑:“老弟,二女之間難為夫,齊人之樂不是福,這句話聽說過吧!”
花三郎眉鋒一皺道:“好比喻。”
“老弟,雖嫌不莊,但絕對是實情,你如今的處境,就跟那齊人之樂有異曲同工之妙,誰叫人家都看上你了,誰又叫你點了頭,受著點兒吧!”
“天地良心,我豈是貪多之人,九千歲的吩咐,您可以不聽,我能不點頭?”
“就是皇上萬歲爺也一樣,該不點頭,就是不點頭。”
“我就是欠缺項爺這副鐵骨,這顆虎膽。”
“未必,我看得清楚,還是你自己願意,不然誰也不能讓你低頭,誰也拿你沒辦法,”
花三郎苦笑一聲:“誰叫叫化子乍拾黃金,起先是有那麼一點,甚至還挺得意,可是現在品出滋味兒來了,還真不好幹,真難受。”
項剛哈哈大笑,旁若無人,這時候的內城裏,旁邊還真是沒有什麼人:“老弟,你放心,一旁還有我這個大姑子呢!你還能受得了委屈,他們誰敢惹你,我就整誰,衝著我,他們根本就不敢。”
“項爺,您弄擰我的意思了,我倒不是怕他們兩位,而是怕九千歲,一旦他二位鬧點什麼,我豈不成了惹禍牆,到那時候,丟官罷職事小,萬一……”
“放心,有我呢,他們要是鬧就讓他們鬧他們的,到時候丟官罷職的不是你,誰也動不了你一根汗毛。”
“您給我撐腰。”
“誰叫我愛交你這個朋友。”
行了,花三郎等的就是這一句。
有這位項霸王撐腰,花三郎他能把這座京城鬧翻過來。
項剛沒說錯,到了就知道了。
當然,沒去過的地方,就是到了也未必知道。
但是,這地方花三郎來過。
一拐進這條胡同,花三郎就認出來了,是南宮玉的住處。
花三郎心頭震動,腳下不由頓了一頓:“項爺,怎麼是南宮姑娘這兒?”
“怎麼?這兒來不得麼?”
“那倒不是,隻是這時候跑來打擾,不是太……”。
“太什麼,跟她還客氣。”
“您是不必,可是我……”
“你跟我也沒什麼兩樣,這位姑娘,交往久了你就知道了,她,無論提哪方麵,都愧煞咱們須眉。”
說話間,兩個人雙雙跨進大門,項剛帶頭,大踏步直往裏走。
迎麵來了個人,當然是聽見動靜才過來的,南宮玉的老車把式,他一怔:“哎喲,總教習,還有這位花爺。”
“老爹!”項剛道:“你們姑娘在家麼?”
“在,在,在樓上呢,我先給您通報一聲去。”
老車把式三腳並成二步走了。
項剛笑顧花三郎:“老弟,象是讓人埋怨不速的樣兒麼?”
花三郎笑笑,沒說話。
踏著青石小徑,來到了精雅小樓前,小樓上,輕窗輕掩,燈影搖動。小青、小紅花蝴蝶似的飛了下來,雙雙一襝衽,道:“總教習、花爺。”
項剛道:“小丫頭今兒個特別多禮,特別周到,尤其乍驚還喜的,來的是兩個,究竟是衝哪一個呢。”
花三郎心頭不由為之連跳幾跳。
小青、小紅一沉臉,一噘小嘴,纖腰扭動,又雙雙飛上了樓。
項剛為之大笑。
登上小樓,南宮玉已在小客廳迎客,一襲晚裝,娥眉淡掃,似乎還多了兩片淡淡的胭脂痕,但,沒掩住那份輕微的憔悴。
四道目光碰在了一起,花三郎如遭電殛,打心底深處機伶一顫,連忙避了開去。
隻聽南宮玉道:“總教習、花爺,許久不見,今兒晚上是什麼風……”
“東南西北風全有,南宮,我們倆是上你這兒來喝酒的,有酒菜麼?”
“沒有總能做呀,兩位今兒晚上何來這份興致?”
項剛一指花三郎:“一來我要給他賀賀,二來我要好好交他這個朋友。”
“呃?花爺有什麼喜事兒?”
花三郎總覺得不安,忙道:“不值一提。”
“誰說的?”項剛道:“換個人還得了,比中頭名狀元都值得慶賀,真的啊,老弟,你沒我清楚,頭名狀元好中,這個職位那可真難比登天啊,換個人他非擺上流水席,唱它十天半月戲不可。”
南宮玉嬌靨上一片訝然色:“職位,花爺得了官裏的差事了,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這麼說吧,南宮。”項剛道:“如今站在你眼前的,是兩個總教習,他比我神氣,一身兼東西兩廠,熊英、陰海空還搶呢,為他差點沒打起來。”
南宮玉、小青、小紅臉色都變了,但是南宮玉很快就換上了一副驚喜色:“呃,那是該大大慶賀一番,小青、小紅,還不快準備去。”
南宮玉巧妙地支走了小青、小紅,隻因為兩個姑娘臉色很不好看。
瞞過了項剛,卻沒能瞞過花三郎。
花三郎表麵泰然,心裏卻更不安了。
南宮玉卻是滿麵春風,喜上眉梢:“項爺,您看我是不是該重見一禮?”
花三郎忙道:“姑娘千萬別這樣,花三郎萬萬不敢當。”
入目花三郎的不安勁兒,項剛哈哈大笑,拉著花三郎坐下,道:“老弟,你要再這樣,我的酒興一點兒都沒了,往日的豪氣哪兒去了,你自己看得見,南宮這個主人,真讓你局促麼?”
花三郎強笑一下,沒說話。
南宮玉道:“項爺象是話裏有話,怎麼回事?”
項剛沒遮攔,硬把半路上花三郎不肯來的事給抖了出來。
靜聽之餘,南宮玉美目中閃過了幾許幽怨神色,等到項剛把話說完,南宮玉的一雙眸子又歸於清朗,笑笑道:“沒多久不見,花總教習生分多了。”
項剛道:“聽見沒有,主人心裏不痛快了。”
花三郎強笑道:“姑娘……”
“別聽項爺的,開玩笑的,怎麼才幾天不見,花爺平步青雲,竟一身兼東西兩廠要職,是項爺的推薦?”
“南宮,我不敢居功,你也別埋沒了奇才,說來話長,精彩絕倫,可願坐下來慢慢聽。”
南宮玉道:“求之不得,哪有不願的道理。”
她坐了下去,就坐在花三郎對麵。
項剛清清嗓子說上了,想必是來自熊英告的那一狀,他對兩邊的情形居然都很清楚,從頭到尾,巨細不遺,一直說到了剛才出內行廠。
南宮玉靜靜的聽,一直靜靜的聽,隻有兩次,她美目中閃過異采。
那兩次,一次是聽見提起肖家父女,一次是聽見花三郎要了出身“陰山”“百毒穀”的勾萬春的一隻右手。
前者,不知南宮玉是怎麼想,但是後者,她胸中雪亮,因為當初花三郎的傷是她治的,命是她救的。
項剛敘述完了,還補上一句:“怎麼樣,精彩吧。”
南宮玉嬌靨上堆著笑,但笑得很含蓄:“精彩,精彩極了。”
花三郎道:“說什麼精彩,項爺是添油加醋,拿我開心!”
項剛目光一凝,望南宮玉:“三廠之中,多少人都為之震動,你似乎很冷靜。”
南宮玉道:“你敘述的隻是證實了我的看法而已,我當然不會象三廠中人那麼震動。”
花三郎心裏怦然跳了一下。
項剛一怔道:“呃!你早看出來了?”
南宮玉道:“象我這樣的女兒家,都該有一雙過人的眼力,你說是不!你不也早看出來了,花爺是位不凡的人物。”
項剛點頭道:“我是頭一眼就覺得他不凡,可沒想到他不凡到這種程度。”
南宮玉道:“那你的眼力還不如我。”
花三郎道:“項爺,您找我上南宮姑娘這兒來,敢情是為找個幫手聯合起來損我的。”
“損你!”項剛道:“天地良心,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捧你了,老弟,別的都能假,唯獨三廠裏假不了,九千歲一再容你,陰海空,熊英拿你當寶搶,東西兩廠的總教習都給了你,這種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事,可絕假不了,也絕不是沒道理的啊。”
花三郎道:“要讓我說,那全得力於項爺的厚愛。”
“我可不敢居功,三廠的情形你不清楚,是人才,不用人護,不是人才,就連九千歲本人都護不了,你連挫兩個得力的大檔頭,勾萬春奇絕霸道,連九千歲都把它當寶的暗器手法,竟連你的衣角都沒碰著,在場的大家夥不是瞎子,你還用誰厚愛,用誰維護!”
花三郎還待再說,小青、小紅已經捧著酒菜走了出來,項剛道:“別說了,老弟,留點精神喝酒吧。”
南宮玉笑吟吟地道:“花爺,謙虛是美德,可是過了份,那就變成虛偽了。”
花三郎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笑笑,沒作聲。
南宮玉不但是個奇女、才女,還是個很出色的主人。她的招待,不過也無不及,恰到好處,而且談笑風生,笑語如珠,既不讓你感到枯燥,也不讓你感到拘束。
談笑的話題無關三廠,無關項剛跟花三郎,都是些輕鬆事。
但是談笑間,南宮玉又一次地顯露了她的才華,她的胸蘊。
不知道項剛怎麼想,花三郎確是暗暗心折不已。
這一席酒,直喝到更盡漏殘,曙色微透,南宮玉她居然毫無倦容。
似乎,她還能談下去,但是項剛、花三郎兩都不忍,雙雙起身告辭,南宮玉一沒多留,二也沒殷勤叮囑常來坐坐,送客送出大門。
項剛興致高,也為惺惺相惜,邀花三郎上他那兒小睡片刻去。
花三郎卻怕肖家牽腸掛肚,跟項剛分手走了。
回到了小樓上,老車把式也來了,小青、小紅一臉的不高興,小紅更直嘟嚷:“可惜了這些酒菜了,填了這種人的肚子。”
南宮玉微笑問:“小紅,你是指項剛,還是指花三郎?”
小紅道:“兩個都一樣,項剛還好點兒,另一個,救了他的命,卻讓他賣身給了三廠,早知道當初就該讓他死在街上喂狗。”
老車把式道:“姑娘,聽小紅、小青說,姓花的進了三廠了,還一身兼了兩個總教習。”
“不錯!”
“是項剛的拉攏。”
“不,出自肖錚的力薦,要是我沒料錯,他是有意給自己製造機會。”
小青道:“那咱們可真是救對人了。”
南宮玉道:“的確,還真沒救錯。”
小青、小紅齊聲叫:“姑娘……”
南宮玉道:“你們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剛從項剛那兒獲得了證實,他就是那個夜闖‘內行廠’行刺劉瑾,任何人都以為已經死了的那個刺客。”
小紅、小青還有老車把式都一怔。
小紅急道:“真的!”
小青道:“不對,姑娘,項剛要是知道,還會這麼跟他稱兄道弟,更不會讓他進入三廠。”
“問題是,項剛根本不知道他是。”
小紅道:“可是您剛說,是從項剛那兒獲得了證實。”
南宮玉笑笑道:“我把項剛剛才說的,說一遍給你們聽聽看。”
她把項剛的敘述,從頭到尾重複了一遍,枝節居然絲毫不差。
剛聽完,老車把式悚然擊掌:“我懂了,那天晚上咱們救他,他是傷在‘百毒穀’的淬毒暗器之下,而今,他藉著比試,當著劉瑾跟項剛,讓出身‘百毒穀’的勾萬春自己毀了仗以為惡的右掌。”
“對了,老爹。”南宮玉道:“照這麼看,那天晚上的刺客,不是他還有誰。”
小紅道:“這麼說,婢子冤枉了他。”
小青也是一臉的不安歉意:“姑娘怎麼不早告訴婢子們!”
“傻丫頭,當著項剛跟他的麵,我能說嗎?”
老車把式道:“這麼看,他如今往三廠裏鑽……”
“自然是有深意。”
老車把式道:“姑娘,他是平步青雲,一步登上天,可是三廠裏上自劉瑾,下至那些鷹犬,個個一肚子的詭詐,不見得好應付啊。”
“他不會想不到,不過有機會我還是要提醒他一二。”
小青道:“這個人也是夠那個的,要了勾萬春的爪子,居然還當著劉瑾的麵,日後要是讓劉瑾明白了,不噴血氣死才怪。”
小紅飛快地看了南宮玉一下,然後眨眨眼道:“捉狹不足以形容他,但是他透著可愛。”
南宮玉道:“小紅別跟我耍貧嘴,你這是討打。”
小紅道:“姑娘,婢子們是吃誰的向誰,您可得留神,肖錚那個女兒是個勁敵。”
南宮玉站了起來,道:“都一夜沒合眼了,你們睡會兒去吧。”
小紅欲言又止,因為她碰上了老車把式的眼神,答應了-聲,跟小青收拾收拾桌子,下樓去了。
老車把式沒動。
南宮玉道:“老爹不去歇會兒。”
老車把式看著南宮玉,沒說話。
南宮玉又道:“老爹是想勸我什麼?”
老車把式道:“姑娘您知道咱們是幹什麼來的,您受盡了委屈,找了這麼個化身,為的是什麼。”
南宮玉道:“我懂老爹的意思,但是老爹似乎不該對我說這種話。”
“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姑娘,但是我也了解,這種事一旦沾上,當局者往往是迷惑的。”
“老爹以為我沾上了麼?”
“姑娘應該自問,不該問我。”
南宮玉道:“老爹放心,我不會迷惑的。”
老車把式還想說什麼。
南宮玉又道:“我累了,老爹也請歇息去吧。”
老車把式遲疑了一下,答應了一下,轉身下樓而去。
南宮玉站著沒動,她的一雙眸子裏,升起了一層霧,薄薄輕紗也似的霧。
花三郎在曙色中回到了肖家。
晨間的肖府,出奇的靜。
許是昨兒晚上一夜熱鬧,睡得遲,今兒早上也就都起晚了。
其實,起得晚的沒幾個,花三郎隻是沒看見肖錚跟卓大娘,前後院的管事跟下人們照舊還是早起來了,當然,他們怕吵了主人,幹什麼都是靜悄悄的。
如今花三郎的身份不同,前院,前院管事恭迎,後院,後院管事恭迎,一問後院的大管事,果然,主人肖錚還沒起,隻因為等花三郎等到天亮,也不過是剛睡下。
沒說兩句話,花三郎就直奔了他所住的小樓,他也想小唾片刻。
登上小樓還沒進房,就聞見了那股熟悉的香氣,他以為是丫頭們給他送來的洗臉水帶來的。
等掀開門簾一看,他怔住了,屋裏沒有洗臉水,卻有個人,正是身上帶那股香氣的人賈玉。
賈玉躺在一張靠椅上,睡著了,身上蓋條毯子,睡得相當甜。
賈玉本有冠玉似的一張臉,如今那張臉因為睡得香甜,也因為房裏的暖意,更是白裏透紅,看上去“嬌嫩”無比,愛煞人。
花三郎馬上就明白了,準是賈玉應邀而來,他卻被項剛叫去了“內行廠”,席散後人家還在等他,他卻久去不回,人家一直等他等累了,找張靠椅來睡了,睡在他屋裏,連睡都在等著他,這份情義,可算是夠上加夠了。
一股子歉疚油然而生,花三郎本就不忍吵醒賈玉,如今更是不忍了。
他想睡,怎好意思睡。
好朋友為了等他睡靠椅,他好意思上床去睡。
人家能等他,他就不能等人家,幹脆,不睡了。
正打算坐等賈玉醒來,突然
“閣下。”
花三郎忙回頭,賈玉醒了,睜著惺忪睡眼,白裏透紅的臉上帶著笑,正望著他。
花三郎不知是喜還是歉疚,忙道:“吵醒了你了。”
賈玉含笑坐起:“睡在你屋裏,別怪我既失態又失禮。”
花三郎更不安了:“別這麼說,是我不好,累你久等。”
賈玉一掀毯子想起來。
花三郎忙過去,伸手按在賈玉肩上:“別起來,多睡會兒。”
賈玉道:“我找別的地方睡去,你也睡會兒,咱們待會兒再聊。”
“幹嗎找別的地方睡,你上床睡,我睡靠椅。”
“你睡靠椅,我睡不著,我在這兒,你準睡得著麼?”
這倒也是實情。
花三郎道:“我已了無睡意,幹脆不睡了。”
“我可是宿醉未醒,還得睡會兒。”
花三郎隻好收回了手。
賈玉站了起來:“睡吧,待會兒我來找你。”
他掀簾出去走了。
人走了,留下了那股不能再熟悉的香氣。
花三郎隻好睡了,和衣躺上了床,但卻輾轉反側難成眠。
他想南宮玉,因為項剛無意中已經把他和盤托給了她,相處幾個時辰,南宮玉始終談別的,完全象個沒事人兒。
她是項剛的粉紅知己,沒有出賣他,明知道她不會出賣他,為什麼?她究竟是個幹什麼的。
他也想賈玉……
除了這兩個人,他腦海裏再也放不進別的了。
就這麼想著,他原本了無睡意,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卻睡著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醒了,還沒睜眼,他就覺出床前坐了個人。
忙睜眼看,沒錯,是有個人,賈玉,正笑吟吟地望著。
花三郎窘迫一笑,想起來。
這回賈玉伸手按住了他,賈玉的手永遠是那麼白、那麼嫩、那麼美、那麼動人:“剛醒,再躺會兒。”
花三郎想起來,但是那隻手沒收回去,使得他不忍拂逆:“來了多久了。”
“我要說來了半天,準嚇你一跳。”
敢情又讓人家等了半天。
花三郎一陣歉疚忙道:“什麼時候了。”
“快晌午了!”
花三郎猛然坐了起來:“哎喲,怎麼睡這麼久。”
“太乏了。”
“有人過來沒有?”
“我來之後,肖老來過又走了。”
花三郎搖頭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人家沒拿你當外人,你又見什麼外。”
“那倒不是,而是不管怎麼樣,我在這兒是客……”
“誰說的,如今你是肖家的上司。”
“千萬別這麼說,我不是那種人。”
“你不是那種人,但是三廠的規法極嚴,任何人不敢不遵。”
“我跟肖家該例外,不是肖老的力薦,我沒有今天,不是你幫這個忙……”
“我不敢居功,肖老固然是推薦頗力,但是真正幫了你大忙的,卻是另有其人。”
“呃!誰?”
“肖老那位掌珠,肖府‘一樓’的樓主,肖姑娘。”
花三郎笑了:“當然,肖姑娘所以賜我一臂鼎力,也是衝著你。”
“衝著我?為什麼!”
“你不是肖老的未來乘龍快婿麼。”
“我是……誰告訴你的?”
“我自己猜的。”
賈玉笑了:“你這是自作聰明。”
“怎麼,你不是。”
“本來就不是。”
“那你跟肖家是……”
“世交,肖老是我的父摯。”
“真的?”
“當然是真的,這是什麼事,我有必要騙你麼!肖姑娘眼高於頂,哪會看得上我。”
“她要是連你都看不上,那眼界太高了,普天之下也就沒有她看得上的人了。”
“你把我看得太高了。”
“在我眼裏,是這樣。”
“但是事實上……”
“事實上,的確是這樣。”
賈玉笑了:“別再談我了,說說你自己吧,進內行廠的情形怎麼樣?”
花三郎把進“內行廠”的經過,從頭到尾說了個清楚。
靜靜聽畢,賈玉不但沒替花三郎高興,反倒皺了眉:“我沒想到,我沒想到事情會有這種變化,你居然一身兼東西兩廠的總教習。”
“怎麼,不好?”花三郎明知故問。
“還是真不好。”賈玉搖頭說。
花三郎道:“當初助我鼎力的,是閣下你,如今我一步登天,直上青雲,怎麼你反倒皺了愁眉。”
賈玉道:“我雖然不是三廠中人,可是有肖老這麼一位父摯,耳濡目染,對三廠的事,我知道得不少,尤其對熊英、陰海空這兩個提督東西兩廠的人物,知之頗深,官場宦海難免如此,上頭有位自領內行廠的九千歲,難免互相傾軋邀寵,因之,自有三廠以來,東西兩廠無時無刻不在明爭暗鬥,熊、陰二人也無時無刻不在鉤心鬥角,這兩位都是極不好應付的人,除了九千歲跟項總教習外,幾乎再也找不出能駕駛他們的人,你處在這個夾層之間,隻怕往後少不了你頭痛的時候,有時候甚至你哭都會哭不出來。”
“呃?”
“我直說一句,你我這段交情不平凡,諒你不會在意,你不該貪多。”
“我貪多?天地良心,九千歲的吩咐,我能怎麼辦,給頂回去,請他收回成命?”
“閣下。”賈玉臉色有點凝重:“怕的就是九千歲的吩咐啊!”
花三郎何等人,立即聽出話中有話,道:“這話怎麼說?”
“這話我不該說,可是對你,我不能不說,聽你告訴我的,我對你這趟進‘內行廠’的情形清清楚楚,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廢勾萬春一隻右手,勾萬春在內行廠,官不大,可是由於他過人的異能,九千歲拿他當寶,你廢勾萬春一隻右手,無殊去了九千歲一個得力的貼身鐵衛,九千歲已有殺你之心,所以沒當場殺你,恐怕是沾了項總教習很大的光,九千歲惹得起普天下的任何一個,唯獨惹不起這位項霸王,如今他讓你身兼兩廠總教習,將來兩廠之間再有點什麼爭鬥,九千歲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殺你,到那時候,你能有什麼話說。”
花三郎才智過人,該想到的他都想到了,真可以說是能“預知”未來,但獨獨這一點,他沒有想到,還是真疏忽了,經賈玉這麼一語驚醒,他打心底顫栗,忍不住霎時一身冷汗。
這才是真朋友,對賈玉,他還能說什麼:“閣下,承蒙指點,我感激。”
“我也沒要你感激,隻是事已成定局,你的處境,實在讓人揪心,我不妨這麼告訴你,你身兼兩廠總教習,等於接到了閻王帖,除非兩廠之間能相安無事,否則你隨時有殺身之禍。”
花三郎皺眉道:“項爺應該知道這個利害,他怎麼沒有提醒我!”
“項總教習剛烈耿直,少有的磊落英雄,他要是能想到這一點,也就不值得人欽敬了。”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你說九千歲惹得起普天下任何一個,唯獨惹不起項總教習。”
“在宮裏,九千歲是太後的皇兒幹殿下,在外頭,他自領‘內行廠’,統轄東西廠,就是皇上,也無不讓他三分,普天下,還有誰他惹不起的。”
“那麼項總教習對我說過這種話,盡管放手去幹,天大的事,他給我撐腰,你看有用麼。”
賈玉一怔,笑了,他的笑永遠那麼動人:“你怎麼不早說,害入家白替你揪了老半天心。”
那動人的笑,說話的姿態表情,看得花三郎不由為之一呆。
賈玉拱手笑道:“現在我可以恭喜你了,項霸王一諾萬金,有了他這麼一尊‘護身符’,你就是鬧翻天,誰也不敢拿你怎麼樣了。”
花三郎舉手抹額,曲指微彈:“嚇出了我一身冷汗。”
賈玉看了他一眼道:“別跟我這樣了,我知道你也是個不知道什麼叫怕的人,真正揪心的,恐怕也隻有我一個!”
“閣下情義深重,我永遠感激。”
“又來了,誰讓你感激來著。”
花三郎道:“不管怎麼說,對你閣下,我是遲早總有一報的。”
“我等了你大半夜,就為讓你跟我說這個麼。”
花三郎道:“施人不必念,受施豈可忘!”
“原以為你我這段交情不平凡,誰知仍然難免於世俗。”
花三郎窘迫地笑了笑,沒說話。
賈玉目光一凝,道:“要是你真要有什麼報答的話,就請多照顧肖家,他家跟我家沒什麼兩樣。”
“這個我做得到。”
賈玉忽地目光一凝:“盡管放手去幹,天大的事,他給你撐腰,這話,項霸王不會是在‘內行廠’裏,當著九千歲的麵說的吧。”
“那當然,這話,項爺是在‘內行廠’大門外說的。”
“呃?怪不得你一夜沒回來,上項霸王府去了。”
“不,沒去項霸王府。”
賈玉一怔:“沒去項霸王府?那,這一夜你上哪兒去了?”
“項爺力邀,上他一個朋友家喝酒去了。”
賈玉凝目:“那位名滿京華,有才女之稱的南宮姑娘香閨?”
“怎麼,你也知道項爺有這麼一位紅粉知己?”
“九城內外,沒有不知道的,隻是有一點,別人恐怕沒我清楚。”
“哪一點?”
“項霸王對她,可以說用情極深,而她對項霸王,恐怕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何以見得?”
“隻能意會,無法言傳。”
“這麼說,項霸王是一廂情願。”
“這麼說,讓人有些不忍,事實上,她對項霸王隻有敬佩,拿項霸王當知心的好朋友,但無關兒女私情。”
“那就不隻讓人不忍了,簡直讓人不平,項霸王頂天立地,鐵錚英豪,馬上馬下,一身好能耐,若執幹戈,必是朝廷柱石虎將,她還有什麼好求的。”
“這是實情,任何人不能否認,但情之一事是微妙的,女兒家的心,更是難以捉摸……”
“對女兒家的心,你似乎有相當的了解。”
“可以這麼說,我,自小在女兒圈,脂粉堆裏長大,雖是須眉男兒,但對女兒家的心,沒有一個人比我摸得更清楚,也就因為這,我要對你提句忠告……”
“對我提忠告。”
“留神卷入那個旋渦。”
花三郎心頭猛一跳:“開玩笑,項霸王的紅粉知己……”
“也隻是朋友而已,何況誰也沒口頭上的盟約。”
“閣下,花三郎不是橫刀奪人愛之人,尤其是對項霸王,我不會,更不能。”
“你不會橫刀奪人愛,你卻無法不讓人家對你傾心,你自己不知道,你是個危險人物。”
“危險人物?”
“女兒家極容易傾心的人物。”
花三郎笑了,一搖頭道:“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閣下你不是紅粉女兒,要不然,任它弱水三千,我隻取這一瓢飲。”
賈玉玉麵飛紅:“怎麼玩笑開到我的頭上來了!”
“我這是實情實話。”
“別胡說了,有機會,我倒希望你能見識見識我那位小妹。”
“你哪位小妹?”
“肖姑娘。”
“呃!肖老的令嬡,‘一樓’的樓主。”
“不錯。”
“你剛說,那位肖姑娘,眼高於頂。”
“她是眼高於頂,但絕不會看不見你。”
“她看見你了麼?”
“看是看見了,奈何欠缺一個緣字。”
“怎見得她跟我有緣。”
“不見麵,哪來的緣。”
“不,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不相識。”
賈玉“哈”地笑了一聲:“真行,這一句用的倒是時候。”
“可卻是實情實話。”
“不管怎樣,見見吧,絕不比那位南宮才女遜色。”
“兄弟,我是不是該叫你聲‘賈媒婆’?”
賈玉笑了,珠走玉盤似的:“隨你,如此佳婿誰不求,肖老確有這意思,但願你別讓我頭一冰斧砍折。”
花三郎眉鋒微皺,笑笑道:“這麼一來,我倒不應長久在肖府打擾了。”
“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