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裏,肖錚一臉苦像,正皺眉頭,賈玉跟卓大娘進來,他象遇見了救星,連忙站了起來:“賢侄,你來得正好,總教習他要搬走。”
賈玉、卓大娘絕沒想到,趕來頭一句聽的是這個,兩個人一怔,賈玉轉臉望花三郎。
花三郎帶著不安的笑站起:“兄弟,我不得已。”
賈玉道:“你有什麼不得已?”
肖錚插嘴道:“熊督爺用心良苦,給總教習安排好了住處,而且還親自去看過總教習了。”
賈玉兩眼飛閃厲芒,“哦”地一聲,竟然笑了:“我當是為什麼呢,原來是為這啊,伯父,您不該攔我這位花兄。”
肖錚一怔:“怎麼說,我不該攔?”
“嗯,您不該讓我這位花兄為難,咱們不高興也好,難過也好,他可以不管,但是他不能得罪熊督爺。”
花三郎一怔忙道:“兄弟,你……”
“花兄,小弟我說的是實情,我肖伯父他不但不該攔你,甚至,他跟陰督爺都該自責,陰督爺打當初不該安排你在肖府,肖伯父他接受了你這位貴賓,也太自不量力,太無自知之明。”
肖錚道:“賢侄,你這話……”
賈玉道:“伯父,你讓總教習住的是什麼地方,派的什麼人侍候他,一日三餐,給他吃的是什麼?”
“這……”
花三郎忙道:“兄弟,你千萬別這麼說,我豈是那種人?”
賈玉道:“花兄你或許計較的不是這些,可是站在小弟的立場,卻不能不這麼想,我肖伯父是西廠的人,我是他老人家的子侄輩,我當然是幫西廠不能幫東廠,而花兄你能進西廠,又是出諸於小弟我的推薦,如今花兄你不過是甫兼兩廠的總教習,就要舍西廠而就東廠,這‘媒人扔過牆’,是不是也嫌太快了些,你讓我們還能怎麼想?”
花三郎聽得好不難受,道:“兄弟,別人都能誤會,你知我,你不能誤會。”
“事不關誤會,而是你是我推薦給西廠的,中間又經由我肖伯父,東西廠的微妙情勢你不是不知道,你讓我怎麼跟我肖伯父交代,又讓我肖伯父怎麼跟陰督爺說話。”
花三郎道:“兄弟,我倒沒想那麼多,隻是,熊督爺的盛情好意,卻之實在不恭,也讓我沒有辦法不受。”
“呃!熊督爺的盛情好意,你卻之不恭,讓你實在不能不受,那麼,花兄,西廠這方麵,陰督爺、肖伯父外帶一個小弟我的這份誠心好意,你又怎好意思棄之如敝履,連頭都不回呢!這不分明是厚彼薄此麼?”
是的。
這幾句話正中要害,還真讓花三郎難以招架,不好作答。
他道:“這……”
賈玉倏然一笑道:“朋友歸朋友,再好的朋友,也不能勉強人的意誌,我這個做朋友的,但盡我的本分,並不敢奢求什麼,這些話,我是不能不說,一口氣地說將出來,心裏也舒服多了。話,我是說過了,搬,我還是會讓你搬,我這個做朋友的,寧可讓自己為難,也絕不會讓你為難的……”
轉望肖錚,道:“肖伯父,我想借府上給我這位花兄餞行……”
花三郎苦笑道:“兄弟,你要留點情啊。”
賈玉轉過臉來道:“花兄,你可曾對小弟我留情,你可以不顧情分,小弟我卻不能不仁至義盡……”
花三郎實在待不下去了,一抱拳道:“肖老,兄弟,話算我沒說,容我過兩天再來拜望。”
他沒等肖錚、賈玉有任何表示,飛快的走了。
他可以不來打這個招呼。
他衝的是賈玉,也由於賈玉,他不能不對肖錚客氣三分,但他來了,卻讓賈玉站在兩字“情分”上“撂”倒了,可以說是摔得相當重。
花三郎他一走,肖錚馬上驚容埋怨上了賈玉:“丫頭,你看,你看,你怎麼能這樣擠兌他,這下可怎麼辦。”
賈玉道:“您放心,我有把握,再怎麼著,這個朋友絕丟不了,我知道他,他絕不會惱我的。”
“他不會惱你,可是你又讓他怎麼回來。”
“既然有這種情勢,他就不會再回來住了,可是您放心,他也絕不會回熊英給他安排的地方去。”
肖錚道:“兩邊都不去,他能上哪兒去?”
卓大娘道:“京城裏,他隻有一個地方好去。”
肖錚道:“天橋他那個朋友那兒。”
卓大娘道:“我倒忘了他天橋有朋友了,除了那兒,還有個地方。”
賈玉道:“項爺那兒?”
卓大娘道:“不錯!”
賈玉道:“但願他上項爺那兒去。”
“您放心,他不會跑到南宮玉那兒去。”
賈玉臉一紅,旋即是一臉的寒霜,轉望肖錚:“東邊很下功夫,您最好馬上見一趟督爺去,實話實說,看他怎麼辦,有什麼對策。”
肖錚一點頭:“我這就去。”
他轉身往外行去。
賈玉轉望卓大娘,冰冷地道:“大娘,派幾個人出去,打聽熊英究竟把他安置在那個好地方了。”
“妥當麼?”
“沒什麼不妥當的,反正東西兩廠的明爭睹鬥,永遠沒有休止的一天。”
“我聽您的,姑娘。”
卓大娘走了。
賈玉冰冷的神色中,泛起了幾分的怒意。
花三郎一到街口就停住了。
他能上哪兒去。
回熊英給他安排的住處去?不能。
肖府?
既然走出了肖府,此時此刻,他就不好意思再回頭。
不是為了肖錚,卻不能不衝賈玉。
當然,肖錚是三廠的爪牙,賈玉也脫不了幹連,可是誰叫那個圈子裏有賈玉這種人?誰又叫他跟賈玉竟然一見投緣。
受人重托,負的是這種任務,不能有任何牽連,不能有任何顧念。
但是,他碰上了賈玉,卻不能不存顧念。
他原有個好計謀,接受熊英的好意,必然招來陰海空的不快,必然會使陰誨空嫉恨熊英,日子一久,點點滴滴,劉瑾的兩大爪牙東西兩廠,必然會明爭暗鬥越來越激烈,奸宦的任何內哄,都對他有利,他甚至可以把握機會,先瓦解劉瑾這兩個爪牙。
但是這頭一步,剛邁出去的頭一步,就受到了阻礙。
這種阻礙偏又是他無法抗拒,無法衝破的。
他該怎麼辦?
花三郎畢竟是花三郎。
他畢竟有過人的才智。
隻皺那麼一下眉,隻想那麼一下,他忽然笑了。
直著走不行,難道就不能迂迥繞圈子。
目的地總是一個。
他有如釋重負之感,雙手往後一背,瀟瀟灑灑走了。
他剛走,肖錚匆忙出了肖府大門,緊接著,幾批偵騎也跟出肖府大門,散往各處。
花三郎要去的地方,是項霸王的總教習府。
他不知道項霸王的總教習府座落在什麼地方,但不要緊,在這個圈子裏,項霸王的總教習府,就跟“皇城”、“紫禁城”一樣的出名,攔個任何人一問,包管他告訴你得清清楚楚的,甚至可能熱心的把你帶到項霸王的總教習府前。
花三郎很容易的找到了總教習府。
很宏偉,很氣派。
朱紅的大門,一對巨大的石獅,十幾級高高的石階,白得跟玉似的。
一圈圍牆足有丈餘高,看不見裏頭的景象,可是越過圍牆上頭往裏看,隻見飛簷狼牙,樹海森森,讓人覺得它深、深、深不知有幾許。
當然,項霸王還沒成家,一個人帶幾個護衛,要這麼大宅院幹什麼。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誰叫人家是身份、地位僅次於劉瑾的“內行廠”總教習。
這座總教習府,可比熊英給他花三郎安置的住處,氣派多了。
兩扇朱紅大門關著,門口不見人,沒有站門的,許是項霸王不喜歡這一套。
門環剛響幾聲,一陣雄健步履聲從裏頭傳了出來,緊接著門閂一響,兩扇朱門豁然大開。
當門而立的,是個濃眉大眼的壯漢子,銳利目光冷冷一掃花三郎:“哪一廠的,呈上你的名帖再說話。”
真和氣。
花三郎微一怔,旋即笑道:“抱歉,我沒有名帖。”
濃眉大眼壯漢子臉色一沉:“那就回去備了名帖再來。”
隨話,他要關門。
花三郎抬手往門上一按,看壯漢子膀三停,腰十圍,這兩膀該有千斤力,可是花三郎手往門上這麼一按,他硬是沒能推動兩扇朱門,想必他是個行家,臉色陡然而變。
花三郎沒容他先說話:“這兒是項總教習府,我沒找錯地方吧。”
濃眉大眼壯漢子冷怒道:“你沒找錯地方,怎麼樣?”
“不怎麼樣!”花三郎搖頭道:“隻是我奇怪項總教習身邊,會有這種沾了一身衙門習氣的人。”
濃眉大眼壯漢子勃然色變:“好話,對你們三廠的人我還用客氣,八成兒你是新來的,待爺教你點總教習府的規矩。”
手一握,拳頭硬有鬥大,“忽”地一聲,帶著勁風直搗花三郎心窩。
這一拳還真猛。
花三郎何許人,一眼便看出,這位必有一身外門好橫練功夫,這一拳足能打崩一座小山。
可惜他碰見的不是一座小山,是花三郎。
花三郎身軀紋風未動,左手一抬,拇、食二指輕易地捏住了那段粗又結實而帶勁的鐵腕:“你不覺得太魯莽了麼?”
濃眉大眼壯漢子臉色大變:“我還不知道‘三廠’裏新來個有這種功夫的人。”
他一分馬步,要沉腕掙脫花三郎的兩指。
可惜,他的鐵腕象陷在了鋼箍裏,也象夾在兩座大山裏,竟沒能掙動分毫,他不由一怔。
他不能相信,就算他們爺項剛這麼抓住他,縱然照樣掙不脫,至少他也能帶得他們爺身軀一晃,而眼前這位,真跟一座山似的,居然連動也沒動一下。
他這兒發怔,花三郎那兒卻帶笑說道:“項總教習應該告訴過你,既把我當朋友,他不該不提。”
濃眉大眼壯漢子忙定了定神:“拿你當朋友?你是……”
“我姓花。”
濃眉大眼壯漢子又一怔:“身兼東、西兩廠總教習的花爺?”
“不敢,花三郎。”
濃眉大眼壯漢子一下子臉通紅,叫道:“我的天,您怎麼不早說。”
“你沒問我,一見麵就讓我備名帖。”
“我把您當成三廠的人了。”
“難道我不算三廠的人?”
“您算,可是原先三廠裏,沒一個配稱我們爺的朋友。”
“我沾光了,幸虧我有兩下子,不然非讓你那一拳打碎內腑,震斷心脈不可。”
“您別臊我了,求求您快鬆手吧。”
“疼?我可沒用力啊。”
“不是,您鬆開我,我也好給您見禮啊。”
“就是怕你來這一套,所以才遲遲不鬆手。”
這句,逗得濃眉大眼壯漢也笑了:“花爺,禮不可廢!”
“那就別想讓我鬆手。”
濃眉大眼壯漢的笑,變成了苦笑:“好吧,我聽您的,恭敬不如從命。”
花三郎這才一笑鬆手:“我見過一位魯俊,一位蓋明,你閣下是……”
濃眉大眼壯漢垂手道:“海鵬見過花爺。”
“海鵬,氣魄夠大,勞駕給我通報一聲吧。”
“花爺,您來得不巧,我們爺出去了。”
花三郎一怔,道:“那還是不巧,隻有改天再來拜會了。”
他要走。
海鵬忙攔:“花爺,您全當行好,救救海鵬。”
花三郎愕然道:“這話怎麼說?”
海鵬道:“有眼無珠,對您無禮,這是頭一罪,您來了,又放您走了,這是第二罪,兩罪並一,您以為海鵬吃罪得起。”
“頭一樣,不知者不罪。第二樁,總教習自己不在,會有這麼嚴重?”
“原沒那麼嚴重,可是誰叫來的是您啊!”
“這麼說,我來倒給您惹了麻煩了。”
“您這是給海鵬加第三罪了。”
花三郎笑了。
海鵬哈腰擺手:“好歹您請等我們爺回來,他一大早就帶魯俊、蓋明出去,也該回來了,您請裏頭坐吧。”
這一來,花三郎倒不好不坐了,笑笑往裏走去,海鵬忙關上門,三腳並成兩步趕了上去。
總教習府的前院不算大,等於是個練武場,除了大廳跟兩邊廂房,沒幾間屋。
海鵬帶著花三郎,過大廳而不入,繞過大廳,踏著青石小徑直往後去。
花三郎道:“待客不在大廳,你帶我上哪兒去?”
“那兒是招待一般客人的地兒,讓您上那兒坐,那是海鵬真找來了第三罪,您請書房坐吧,南宮姑娘來,都在書房坐。”
入耳一聲“南宮姑娘”,花三郎心裏,莫名其妙有點異樣感覺。
總教習府的後院可相當深、相當大,樹海森森,花木扶疏,亭、台、樓、榭一應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