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郎聽了小夥子的話,直奔天橋。
今天的天橋,可沒往日那麼的熱鬧,不論棚子裏也好,攤上也好,都沒什麼人,顯得冷清多了。
當然,這是跟三廠派出大批偵騎,滿城搜查有關。
冷清是冷清,可不見得沒人,花三郎一進天橋,兩三個穿褲褂的漢子就盯上了他,從不同的方向,用不同的方式,從身後慢慢向他挨近。
是哪一路的?
花三郎一時看不出來。
可是,在這當兒敢這麼幹,既然是有恃無恐,那麼,又是仗恃什麼呢。
花三郎看不出來,可是想明白了,慢慢的走近他的容得一個近了身後,他突然道:“隻怪兩位督爺沒讓他們認識我花三郎,從現在起,離我遠點兒。”
身後漢子一怔忙停步。
花三郎走遠了,另幾個圍攏了過來,低語幾句,另幾個都一怔,旋即散開了。
花三郎來了這麼一下,身後再也沒人了。
碰見幾個過往的,一看就知道是老混天橋的,可卻沒一個紮眼的。
小茶館兒裏有人,還有陣陣清脆、悅耳的鳥鳴,站在門口往裏看,幾個茶客都是上了年紀的,有的托畫眉,有的提百靈,慢喝著茶,個個悠閑,似乎,滿城的風雨不關他們的事。
角落裏有張桌子,坐著托畫眉鳥籠子的,正是羅英。
小夥子還真沒騙他。
羅英看見花三郎一怔,但沒招呼,定定神,又逗上他那隻引吭高歌的畫眉了。
花三郎走了過去,就在那張桌上坐下:“好鳥,叫得真好。”
“誇獎。”羅英淡然一句。
“看樣子,養了不少日子了。”
“兩年多了。”
“蝦蟆頭,鐵砂爪,凸睛怒視,長眉瑩雪,少見的異種!”
羅英似乎有興趣了,目光一凝:“行家,老弟你也愛玩鳥?”
“懂些皮毛,沒玩過,倒是家裏長輩們嗜愛此道。”
羅英搖搖頭道:“這兩天溜鳥不大適宜,不知道哪兒飛來些老鷹,到處盤旋,嚇得鳥都不怎麼叫。”
“現在叫得不錯,足證附近沒有老鷹。”
羅英笑了。
花三郎也笑了,低低道:“有幾隻讓人打下來了,是諸位的傑作嗎?”
“我也剛聽說,不是。”
“打鷹的玩藝相當細小,繡花針似的,還淬過毒,您老能給些指點嗎?”
“好說,憑您的胸蘊,不會不知道,那東西太俗、太普遍,沒辦法下斷。”
花三郎皺皺眉道:“我苦惱的就是這個。”
這句話剛說完,外頭傳來了喝聲,似乎有人在爭吵,有人動上了手。
在座的茶客,個個麵泛驚容,可卻沒人動。
誰願意看這種熱鬧。
花三郎站起身走了出去,出茶館就看見了。看得他一怔。
不遠處,剛才那幾個穿褲、褂的漢子,正圍著一個漢子在打鬥,那漢子身手不弱,但是一個對三四個,難免有點吃力。
那漢子,赫然是韓奎。
花三郎一聲朗喝送了過去:“住手。”
一見是花三郎,都停了手。
花三郎走了過去,幾個穿褲褂的要說話,花三郎搶了先:“韓大哥,怎麼回事?”
幾個穿褲褂的一怔。
韓奎道:“總教習,誰知道是怎麼回事,大概是瞧著我礙眼,上來就伸手。”
花三郎轉望幾個穿褲褂漢子:“這位是我地麵上的一個朋友。”
“屬下該死,不知道是您的……”
“不怪你們,你們有你們的職責,隻是往後要弄清楚了。別以為是練家子就可疑,天橋不乏練家子,京城裏也臥虎藏龍。”
“是,是。”
“你們忙你們的去吧。”
幾個穿褲褂的漢子躬身施禮,急忙散去。
韓奎立即靠近花三郎道:“三少爺,我都聽說了。”
“那最好,韓大哥幫得上忙幫不上?”
“正想給您送個信兒去,壇根兒有動靜。”
“壇根兒?”
“有可疑人物出沒。”
“什麼時候?”
“今兒個一早,天還沒亮。”
“看清楚了嗎?”
“沒有。”
“人多不多?”
韓奎搖頭道:“不多,好象隻有兩三個。”
“什麼裝束,怎麼樣的打扮?”
“都穿黑衣裳,行動飄忽,鬼魔似的。”
“有什麼行動麼?”
“沒見有什麼行動,隻是在那兒出沒。”
“從壇根兒什麼地方出現,又從什麼地方隱沒?”
“就在壇根兒一帶。”
花三郎沉吟一下道:“我看看去。”
韓奎道:“我陪您去。”
“韓大哥去不大方便,這方麵交給我,韓大哥幫我多方查查,你有天橋的關係在,查起來也許比較容易些。”
“也好,我聽您的。”
花三郎道:“我這就去,韓大哥要是碰上剛才的事,就把我抬出來好了。”
說完了話,他扭頭走去。
花三郎站在近百丈外看,壇根兒一帶相當荒涼。
本來,這兒是天子祭天的地方,平常是不許閑雜人等往這兒來的。
既是不許閑雜人等往這兒來,那麼有人在這一帶神秘出沒,自然就有問題了。
天壇宏偉、莊嚴的座落著,石階高築,石砌的欄杆象白玉。
周遭空蕩寂靜,不但沒有人影,也看不出那裏可以作藏身佳處。
看著、看著,花三郎的一雙目光,落在壇左後方二十丈外那片樹林上。
那該是唯一可資出沒的地方了。
花三郎邁步走了過去,經過壇邊,一樣東西映入眼簾,使他停了腳步。
那白玉似的石階上,留著兩三個腳印,帶著泥的腳印,所指方向,是從下往上,到了四五級石階時,就沒有了。
當然,不是留下腳印的人走到這兒為止了,而是到這兒以後,鞋底上的泥掉得差不多了,沒辦法印出腳印來了。
什麼人會跑到這兒來,難道就是韓奎所說,神秘出沒的那些人?
腳印行家一看就知道,是薄底快靴留下的,腳不大不小,想見得此人一定是中等身材。
薄底快靴,一般人是不穿它的,穿它的隻有練家子,隻有江湖中人。
那麼,應該是韓奎所說的那些神秘出沒的人了。
這種人,登上天壇石階,用意何在呢?
從天壇經過?
那大可從邊壇過去,不必登上石階。
那麼,那些人是進了天壇了。
江湖中人固然不怕什麼罪不罪,但是他們進入天壇的用意又何在呢?
花三郎試著拾級往上走,到了上頭,繞著一圈的欄杆往後走。
剛走兩步,他又停下了。
隻因為他又看見一樣東西。
就在那圈玉似的石砌欄杆上,他發現了一個斜指的箭頭,是被人用硬物畫上去的,似乎也曾經想擦掉過,但是沒能完全擦掉,留下了若有若無的痕跡,但卻沒能逃過花三郎銳利的一雙眼睛。
而這個箭頭斜指的方向,正是那片樹林的所在。
當即,花三郎從後頭下去,走向樹林,一邊走,他一邊戒備,眼觀四路,耳聽八方。
但是,他卻在毫無動靜的情形下,走到了樹林。
站在進樹林兩三步處,竭盡目力,四望搜索。
仍然是空藹寂靜,連一片枯葉飛落都沒有。
凝目再看地上,他看見腳印了,跟剛才壇前石階上看到的一模一樣,很淺很淺,不是象花三郎這等銳利目力,恐怕還看不出來。
花三郎順著地上腳印往前找去。
往前,也就是往樹林深處。
而對這片樹林來說,深處跟淺處沒什麼兩樣,稀疏疏的,一眼可以打到底。
倒是樹林那邊有一座土丘,遮斷了視線。
土丘不高,隻有五六丈,上頭長滿了雜草,還間開著朵朵的小野花。
雜草、野花,花三郎都沒在意,但是目光流轉之間,不經意的一瞥,看見一樣東西,頓時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小束雜草,被人在半腰打了個結,因之使得草尖傾斜,傾斜的方向,就在土丘之後。
分明,這又是……
花三郎腳下沒停,繞過了土丘。
剛繞過土丘,一幕景象看得他怔住了。
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圈竹籬。
竹籬內,有人用幹草紮了四個草人。
四個草人身上,都穿的有衣服。
最左一個,裝束打扮,是三廠二檔頭的模樣。
第二個,是大檔頭模樣。
第三個,裝束打扮赫然竟是他花三郎。
第四個,不是別人,是霸王項剛。
唯一相同的,是四個草人的心胸部位,各插著一把匕首,被插處周圍,居然還抹有血跡。
花三郎看怔了,半響他才定過了神,定神凝目,他在想,這情形很明顯,分明是有人要殺項剛和他,還有三廠的大檔頭、二檔頭。
東西兩廠的三名大檔頭被害,不過是個先聲。
這是誰,這麼痛恨項剛、花三郎跟三廠的大、二檔頭?
是不是跟肖家人被劫擄一事有關?
花三郎走進竹籬,力凝手臂,功聚右掌,一把一把的拔出了四把匕首。
四把匕首的長短、寬窄一樣,連柄上的花紋,纏的銅絲都一樣。
花三郎正在看四把匕首,忽覺一縷極其細小的破風之聲襲到,打的是他的頭部要害。
來物太小,花三郎不敢用手去接,頭一偏,揚起了兩把匕首。
隻聽“叮”地一聲,一線藍光落地,是根細小銀針。
正是殺害三名大檔頭的淬毒針兒。
花三郎霍地轉臉,居然無所見。
腦際靈光電閃,吸一口氣,飛身掠上土丘,居高臨下,急目搜索。
這回看見了,一條黑影騰躍疾掠,已出五十丈外,好快的身法。
花三郎長身而起,貫日長虹般飛射追去。
前麵黑衣人的身法,已屬一流。
奈何花三郎是一流中的一流,幾個起落之後,已迫近十丈。
花三郎揚手想打出一把匕首,取對方膝彎。
詎料黑衣人突然一個大旋身停了下來。
這下反弄怔了花三郎,急忙硬生刹住追勢。
黑衣人,一襲黑袍,蒼白的一張臉,那不是本來麵目,是戴了人皮麵具。
花三郎定定神道:“東西兩廠的三名大檔頭,是你殺害的?”
黑衣人沒說話。
“為什麼?你仇恨三廠?”
黑衣人聽若無聞。
“西廠肖家的人,是不是你們劫擄去的?”
黑衣人仍沒說話,但是他突然一晃,竟倒了下去。
花三郎微一怔,急忙一步跨到,探掌抓起了黑衣人,黑衣人一顆頭軟垂,嘴角流下了一縷鮮血。
花三郎心神震動,急忙捏開了黑衣人的牙關。
黑衣人的舌頭還好好的。
花三郎明白了,黑衣人不是嚼舌自絕,而是服下了預藏的毒藥。
果然,那從嘴角流出的血跡,已漸為烏黑。
花三郎伸手揭去了黑衣人的人皮麵具,看得他又一怔,年輕輕個漢子,挺白淨,挺俊的一張臉。
花三郎緩緩放倒了黑衣人,在他身上一陣搜,隻搜出個半個巴掌大的小革囊,裏頭藏著密密的一排銀針,針尖都藍汪汪的,除此,別無長物。
這是何等樣人,究竟跟劫擄肖家人有沒有關係。
以仇恨三廠的情形來看,這種人應該是友非敵,可惜的是花三郎沒機會解釋,不敢輕易暴露身份,因之使這個人服毒自絕。
以他服毒自絕這件事看,這個人不是一個人,而是有組織的,所以服毒自絕,是怕牽連出別個。
究竟是個什麼組織呢?
應該不是“鐵血除奸會”。
那又是什麼呢?
(讀書論壇)
就在這片刻工夫中,花三郎又發現了一件事,看得他驚心動魄,身軀狂震。
地下那黑衣人身下,散出了一灘黃水,黑衣人的屍身,也已縮小了不少。
敢情,他服下的毒藥,不但足以絕命,甚至還有蝕化屍骨的功效,一點痕跡,一點線索都不留。
花三郎直怔了半天。
人寶山,空手而回。
不,不能算空手而回。
至少,花三郎的手裏,掌握著四把匕首,一革囊的淬毒銀針。
這應該是條線索。
這條線索還不能交給三廠去查。
回到了天橋,找到了韓奎,把經過細說一遍,然後把匕首跟銀針,交到了韓奎手裏。
韓奎仔細看了一陣,然後問:“三少的意思……”
“請韓大哥給我找出打造的地方來,別的就不要管了。”
“好辦,京裏打造兵刃的地方有限。”
“希望是在京裏打造的。”
“應該是八九不離十,工很精細,別處恐怕打造不出來。”
“那就不難查了。”
“查出頭緒來之後,怎麼跟您聯絡?”
“我會主動來找韓大哥。”
“那就行了,您放心,我會盡快查明,一天不能救出肖家人來,就一天.越不利。”
“也需要盡快,因為我怕他們發現丟了匕首跟銀針之後,會想到這一層,搶在前頭一步先下手。”
“我懂您的意思,您一走我就著手去查。”
“我這就走。”
花三郎真走了,臨走關照韓奎,千萬小心,寧可線索中斷,不可輕易涉險。
離開了天橋,就在東城、南街逛,到了晚半響,在一條街口碰見了項剛。
項剛毫無所獲,花三郎卻把他的發現,經過挑選後,告訴了項剛。
項剛一聽就要趕去看,可是等到了地頭,幾個人都直了眼。
土丘仍在,竹籬沒了影,別說草人了,地上連一根枯草都看不見。
又趕到黑衣人橫屍處,屍首當然是沒了,可是那襲黑袍也不見了,就象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花三郎說不出話來。
項剛皺了眉,道:“兄弟,錯非是你,換個人我還真難相信他。”
花三郎道:“項爺,這裏頭有大蹊蹺。”
項剛道:“我知道。”
說話間,他環目圓睜,銳利的目光四下掃動,突然,他凝視一處,走過去從地上捏起一樣東西。
那是一個布扣兒,相信是從某件衣裳上掉下來的,隻是質料、形式都不常見。
項剛濃眉一軒道:“他們行動真不慢啊,我就不信他們能躲到哪兒去,搜。”
一聲令下,站在一旁的東、西兩廠高手立即展開行動,搜索的範圍,方圓遍百丈,但等東、西兩廠的高手回報之後,卻是一無所見,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