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剛深皺濃眉,坐在那兒真想上了。
花三郎有點急,可又不便太過顯露,背著手直走動。
半晌,項剛突然一巴掌拍上了桌子,震得桌子茶具猛一跳。
花三郎忙停步道:“想起來了?”
項剛頹然一歎道:“能想起來就好了。”
花三郎心往下一沉道:“項爺,京城就這麼大個地兒,這種信鴿又不是普通人家所能有的,就這麼大點兒範圍,您就想不起來!”
項剛苦笑道:“老弟,不跟你說了嗎,這種事必須要確定啊,我想出了幾個地方,都是有權有勢的大地方,咱們總不能挨個兒去查呀,就算能,這兒查第一家,那邊第二家聽到風聲,把證據湮沒了怎麼辦。”
花三郎不能不承認,項剛說的是理,他也正感棘手,站在一邊的魯俊突然說道:“您兩位何必煩呢,隻要把信鴿一放,不就準知道它是哪一家養的了嗎。”
項剛、花三郎俱都一怔。
“對呀!”項剛一巴掌拍上大腿,道:“真笨,怎麼就沒想起來呢。”
花三郎定定神,苦笑道:“真是急令智昏,看來不管什麼事,還真是急不得。”
“老弟,咱們就這麼辦,人多了不一定好辦事,有你我帶著魯俊他們四個足夠了,憑咱們的腳程,遠了也許跟不上,可是隻要不出京城,它絕飛不出咱們的視線去。”
花三郎一點頭道:“好,就這麼辦,大家準備準備。”
項剛道:“說走就走,還有什麼好準備的。”
花三郎道:“我先上房上去。”
花三郎偕同項剛還有四護衛出了廳,花三郎提氣一躍,竄上了房頂,打開革囊,取出信鴿,振腕一揚,信鴿脫手展翅,箭一般的飛去。
“走。”
一聲“走”,六個人流星趕月般追去。
雪翎信鴿確是異種,轉眼間在碧空已成銀星一點。
但花三郎、項剛等也都是一等的身手,高絕身法,風馳電掣。
信鴿飛得雖高、雖遠,但始終沒能飛離六人視線。
不管大街、小胡同,六人為了視野的關係,都走屋上,不但難免驚世駭俗,就連散布在各處的三廠高手,也被驚動了不少。
但誰都認出是兩位總教習跟項總教習的四護衛了,也就沒有追趕過去看個究竟。
鴿子快,人也快,轉眼間已到西城,隻見那隻雪翎信鴿在空中打個轉,然後飛星殞石般斂翅栽下,沒了影兒。
信鴿是沒了影兒了,但是六個人都看準它落在哪兒了,如飛趕了過去。
抵達一看,隻見是個頗為氣派的四合院,堂屋門口有個鴿籠,那隻雪翎信鴿就在鴿籠裏咕咕直叫,但是整個院子卻寂靜空蕩,既聽不見人聲,也不見有人出來取信鴿。
六個人當時就看得打心底裏一怔,及至竄下屋去各處一看,更怔了。
敢情是個空屋子,沒人了。
簡陋的家具還在,看情形有些東西是被帶走了。
夠明顯了,人家已經聞風先走了一步。
項剛一腳踩了下去,鋪地的花磚碎了好幾塊:“娘的,真滑。”
項剛從不說粗話,如今竟也脫口來了這麼一句。
花三郎道:“他們是怎麼知道的?那兩個人都死了,不可能有人通風報信兒啊!除非他們有人去過那兒。”
項剛轉臉向四護衛:“去兩個,把左鄰右舍說話清楚的,給我找兩個來。”
魯俊、海鵬應聲而去。
花三郎道:“項爺,您是在這個宅第見過這種信鴿的嗎?”
項剛一搖頭道:“不是。”
“那這座宅第就是他們的分支了,而且住在這兒不是一天了,要不然,信鴿不會往這兒飛。”
“我也這麼想。”
“您在這兒等人來,我各處看看去。”
花三郎轉身走向堂屋。
進了堂屋仔細看,堂屋裏都是笨重家具,倒沒什麼移動。
右邊耳房裏,是張炕,沒什麼紮眼的東西。
左邊耳房裏,掀簾就聞見一股淡淡的幽香,似乎是女子閨閣。
再看家具的擺設,的確象是女子閨閣,除了那股子淡淡的幽香外,梳妝台上,還殘留的有胭脂痕。
難道那幫人裏,還有女子?
以住的地方看,這女子在那幫人裏,恐怕地位還不低。
花三郎正在思忖,一眼瞥見妝台下,靠牆根兒有點光亮一閃,凝目一看,原來是根鳳釵,心裏一跳,忙走過去拾起。
拾起來再看,發覺這根鳳釵與一般常見的鳳釵略有不同,比一般的鳳釵短小,但也比一般的鳳釵手工精細,純銀打造,鳳頭上還鑲著細小的珠玉寶石,名貴,小巧玲瓏,還透著淡淡的發香,令人愛不釋手。
這必然是住在這間耳房裏的那個女子遺下的,而且是不小心遺下的。
花三郎正在細看,隻聽外頭項剛叫道:“老弟,出來一下。”
花三郎把鳳釵往懷裏一揣,走了出去,隻見項剛前麵垂手站著兩個百姓,一個是老頭兒,一個是中年人,兩個人臉色都發白,還有點哆嗦。
難怪,聽說是三廠的,誰不害怕。
項剛道:“老弟,這兩個是左鄰右舍,你來問問吧。”
“項剛何必客氣,您問吧,我聽著就是,該插嘴的時候,我會插句嘴。”
“那也好。”項剛轉望那老頭兒跟中年人道:“別怕,我叫你們來,隻是問問話而已。”
話鋒微頓,接問道:“這座宅子是誰的,知道嗎?”
中年人囁嚅著沒敢說話。
那老頭兒卻道:“回您的話,是小老兒的。”
項剛為之一怔:“你的?”
“是,是。”
“住在這座宅子裏的人,也是你的家人?”
“不,不,房子是小老兒的,他們小老兒不認識,房於是賃給他們的。”
“呃,賃你房子的人,是誰?”
“那個人姓孫,叫孫七,四十來歲年紀,據他說,是從外地到京裏來做生意的。”
外地來的,沒根兒,不好找。
“知道他是從哪兒來的嗎?”
“不知道,他沒說,小老兒也沒問。”
“房子怎麼能賃給不知根兒,不知底兒的人?”
“您不知道,他付租錢很大方,沒還價,一付就付了一年,所以,所以……”
“所以你也就沒多問?”
老頭兒不安地點了點頭,
花三郎插了一句:“你知道他是做什麼生意的嗎?”
“不清楚,隻知道有時候他在家一待就是好幾天,有時候一出門也是好幾天。”
“房子賃了多久了?”
“三個多月。”
三個多月,訓練信鴿認地方,夠了。
“貸這麼大一座宅子,隻他一個人?”
“這……”老頭兒怔了一怔:“他有朋友來往,不過不常見。大部分都是他一個人。”
“也沒家眷?”
“沒看見過。”
那中年人突然道:“陳大爺,您是不知道,我早出晚歸睡得遲,經常夜裏看見這座宅子裏燈火通明,人聲很亂,象是有不少人。”
老頭兒道:“真的?我怎麼不知道,可是沒見有那麼多人進出啊!”
中年人道:“那就不知道了。”
花三郎道:“許是夜裏又走了。”
中年人忙點頭道:“對,一定是。”
花三郎目光一凝道:“從來沒隔牆探頭,往這邊看看究竟?”
中年人一驚紅了臉:“沒有,沒有,我怎麼敢。”
“真沒有?”
中年人低下了頭。
“說實話,沒人怪你,我們要查的,就是住在這兒的那幫人,如果從你嘴裏能得到什麼,不會沒你的好處的。”
中年人抬起了頭,囁嚅道:“有……有過一回。”
“看見了不少人,穿的都是黑衣裳,好象還有女的。”
“好象!”
“隔太遠,看不清楚,也不敢細看。”
“這麼說你隻是看見有不少人,有男有女,別的什麼也沒看見嘍?”
“是,是。”
“聽見什麼沒有?”
“也沒有,聽不真切。”
“那麼,你們要是想找這些人,也不知道該上哪兒找嘍?”
“您說的不錯,我們還真不知道。”
花三郎轉望項剛。
項剛道:“這些人裏,難道就沒一個你們常見的人?”
老頭兒、中年人齊聲道:“沒有,真沒有。”
“經常看見過鴿子起落麼?”
“這倒有,經常看見。”
“打昨兒晚上到如今,這座宅子裏,有沒有什麼異狀?”
中年人道:“沒留意。”
老頭兒想了想,才搖頭道:“沒有。”
項剛皺了眉,擺擺手道:“你們回去吧。”
兩個人如逢大赦,千恩萬謝地走了。
項剛咬了咬牙道:“這幫人簡直是既機警又奸猾。”
花三郎道:“沒想到這一趟毫無收獲。”
他沒告訴項剛,他拾到鳳釵的事。
項剛道:“老弟,回去調派人員,住在左鄰右舍,暗中監視,你看有必要嗎?”
花三郎沉吟了一下:“也好,說不定會有所收獲。”
他是想到,也許會有人來找那根風釵。
回到了霸王府,項剛立即下了令。
花三郎坐了一下,以偵查為由,告辭走了,他沒往別處去,卻又找文中奇了。
文中奇還在床上躺著,花三郎說了經過,把鳳釵遞到了文中奇手裏。
文中奇接過鳳釵,看了半天,道:“三少爺,這不是尋常人家所有的。”
“我知道,我隻是想借重文老的淵博,能看出它的來路。”
文中奇凝望著那枝鳳釵良久,道:“三少爺您這是考我了!”
花三郎道:“文老說笑了。”
文中奇道:“很抱歉,三少,我看不出它的來路來,因為我壓根兒沒見過這種鳳釵,不過從它的品質、手工來看,任何人不難看出,它不是來自一般尋常人家。”
花三郎沉吟道:“到目前為止,所掌握的幾樣東西,都不是來自尋常人家,難道說……”
文中奇截口道:“三少,這麼一來,似乎不難查了。”
花三郎苦笑道:“可是到現在還茫無頭緒啊。”
文中奇道:“很明顯的,這是個實力龐大、訓練有素、組織嚴密的組合,三少是不是能試著把他們跟當代幾個大世家扯得上關連。”
花三郎沉吟一下道:“當代幾個大世家,都有可能,但都不會是他們。”
文中奇微愕道:“三少這話……”
花三郎道:“撇開華家不談,塞外鐵家、黃山白家、中州金家、冀魯陳家,都是忠義傳家的豪傑世家,他們都可能跟奸閹周旋,但是他們如今已不過問世事,如果有這個心,早就付諸行動了,而且這幾大世家我熟得不能再熟,隻要跟他們有一點關連的事務,絕難瞞過我的兩眼。”
文中奇道:“象這樣的組合,這樣的實力,這樣的訓練,再加上所掌握到的幾樣東西,如果跟當代幾個大世家扯不上關連,就隻好從王公大臣府著手了。”
“王公大臣府?”
“三少,廟堂之上,畢竟還有忠肝義膽的人啊。”
花三郎皺眉沉吟:“會是這樣嗎?”
“怎麼不會,三少你不也是受人所托嗎?”
這話聽得花三郎心裏一跳。
對啊,他都能受人所托,怎見得別人就不能受人所托呢。
定了定神之後,他道:“多謝文老提醒,我朝這方麵去試試看。”
離開文中奇那兒,他本要回霸王府去,但走到半路他又拐了彎,因為他突然想到了南宮玉。
南宮玉在京城之中,交遊廣闊,經常出入幾個王公大臣府,跟幾個王公大臣府的女眷,熟得不能再熟,鳳釵是女人發飾,也許南宮玉能認出也說不定。
抵達南宮玉的住處,那座小花園永遠是那麼寧靜。
花三郎喊了一聲,兩個巧婢跑來了一個,見著花三郎一怔:“喲!是您哪。”
花三郎道:“是我,南宮姑娘在嗎?”
“您來得真巧,我們姑娘剛回來,婢子給您帶路了,”
把花三郎帶上了小樓,南宮玉正在沐浴,姑娘們都是這樣,隻出一趟門,回來非洗澡不可,其實哪會出那麼多汗,即使有汗,那也是香汗,又有何妨。
花三郎坐了一下,一杯香茗才喝了兩口,南宮玉出來了。
浴罷嬌慵,娥眉淡掃,益顯清麗動人,未語先現梨渦:“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花三郎站起來說道:“好說,南宮姑娘怎麼客氣起來了。”
“好久不見,可算稀客了,怎麼能不客氣。”
花三郎怎會聽不出這話意,歉笑道:“最近太忙了,出了些事,南宮姑娘恐怕還不知道。”
南宮玉緩緩坐下,道:“雖然不知道,可是這些天的情形,三廠高手都出動了,我猜也能猜出了幾分,十之八九是三廠出了大事。”
花三郎道:“姑娘猜的不錯,三廠的確是出了大事……”
他把經過情形概略地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南宮玉一雙美目都瞪圓了:“原來是肖府出了事,這怎麼會,這怎麼會……”
“事實上,這種事的確已經發生了。”
“這麼多天了,三廠的高手都出動了,難道一點頭緒都沒有嗎?”
不是沒有一點頭緒,花三郎把掌握的幾樣東西告訴了南宮玉,最後取出了那枝鳳釵。
南宮玉接過鳳釵,娥眉微皺,仔細看過之後,道:“我看得出,這枝鳳釵確非尋常人家所能有,不過京裏王公大臣的女眷頭上,我沒有見過這種風釵。”
花三郎原是抱一線希望而來,如今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
這些東西明明不是一般人家所有。
不是出自幾個大世家。
也沒有人在幾個王公大臣府看見過。
那麼,這些東西究竟出自何處呢?
花三郎正自沉吟,隻聽南宮玉道:“武林中……”
花三郎搖頭道:“我想過,不是來自武林。”
南宮玉道:“那除非是來自深宮大內。”
南宮玉是這麼脫口而出。
花三郎也沒在意,也難怪,這些東西怎麼會來自深宮大內,深宮大內有誰管這個,官家既容了劉瑾,當然就不會派出人來跟劉瑾作對。
如果官家有意思對付劉瑾,他不但不會這麼容劉瑾,也大可繩劉瑾以國法。
這些東西究竟來自何處呢?
花三朗在南宮玉這兒毫無所獲地走了。
然而,花三郎沒留意的事,南宮玉卻留了意,送走了花三郎,她不住地沉吟自語:“深宮大內,難道真會是”
話聲一頓,她肅容傳令:“縮小範圍,命十旗注意宮禁的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