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官向他客氣地深深鞠了一躬,重申了他的意誌,請伯爵將此事暫告一個段落,待他出差歸來之後再作理論。伯爵看樣子極其不安,過了一會兒他才對母親透露說,他將想方設法逃避這次公差旅行,為達到目的他會膽敢向總司令將軍和他舅舅K將軍采取某些決定性的步驟,有些人甚至認為這樣會使他擺脫疾病所遺留下來的憂鬱情緒。如此一來他現在就會看到自己完全陷入悲慘的境地。家裏人不知道對他這番話該說些什麼才好。伯爵摸了摸額頭繼續說道,假如對接近他願望的目標有什麼希望的話,他會將他的行期再向後推遲一天,甚至是再長一點也未嚐不可。說著他目光逐次掃了一下司令官、侯爵夫人和母親的表情,司令官不悅地低下頭來,沒有回答他。上校夫人說:“請您離開吧,您走吧,伯爵先生,到那不勒斯去。如果您再回來的話,那時我們再共嚐相會的幸福。這樣另外的幸福也會出現的。”伯爵坐了一會兒,好像要找點事做,接著他站起身來,邊挪動椅子,邊說道,他是滿懷希望走進這所房子的,現在他才意識到自己是有點操之過急了。這個家庭堅持進一步了解,對此他也沒有表示異議。這樣他將把公文發回Z城的司令部,並且接受邀請,作為這家的客人在這裏逗留幾個禮拜。他手扶椅子的上端在牆邊站了一會兒,眼睛望著司令官。司令官回答道,從許多跡象可以看出,伯爵對他的女兒一往情深,假如這種愛情給他帶來非常不快的後果的話,他將感到極其遺憾。不過他想要知道,發回公文又同他有什麼關係,他對此有何助益呢?至於那些可供伯爵使用的房間他自己想搬進去住。從表情上可以看出,伯爵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麵色慘白,他莊重地吻了一下G夫人的手,對其他人鞠了一躬就告辭離開了。

伯爵走出房間後,全家人對此不知如何是好。母親說,如果僅僅是因為路過M市談了五分鍾而沒有得到一個素昧平生的女子的允諾,就要將他帶往那不勒斯的公文寄回Z城,這簡直不大可能。林務官說,這種輕率的舉動會被關禁閉!此外還要開除軍職,司令官接著補充說,不過這不會有什麼危險性,這不過是突襲中的威嚇射擊;在將公文發出之前,他會清醒過來的。人們告知母親有這種危險性時,她表示出深深的憂慮:伯爵會將公文發回的,她覺得,他那倔強執拗的牛脾氣說不準真會幹出這等事來。

她急切地請求兒子立即跟著他,以免他幹出那種後果不堪設想的事來。林務官回答說,這樣做正好會適得其反,這會增強他用軍事計謀取勝的希望。持有同樣意見的還有候爵夫人,不過她還認為,沒有她的兄弟,公文也會發回去的,因為他寧肯遭逢不幸,也不願讓別人認為懦弱。大家都一致覺得,他的行為實在不可思議,看來他是習慣於用突襲要塞的方式來征服女人的心。

此時,司令官看見伯爵的車子停在門口,車已套好,就準備出發了。他把全家人喊到窗口,頗為驚訝地向一個剛剛進來的仆人問道,伯爵還沒走嗎?仆人回答說,他正在下麵,在仆人的房間裏和副官一道寫信和封印包裹。司令官盡量使自己保持鎮靜,同林務官一起迅步往下麵跑去。他看到伯爵正在那張平時不常用的桌子上辦他的事情,就問道,伯爵願不願意到他的房間裏去,是否還有別的吩咐?伯爵一麵飛快地寫著,一麵回說,非常感謝,他的事情已經辦好。他把信印封起來,又問現在是什麼時間了,於是就把信袋交給副官並祝他一路平安。司令官看得呆了,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副官走出家門時他說道:“伯爵先生,如果您沒有極其重要的理由的話……”

“事關重大!”伯爵打斷了他的話,他同副官一起向馬車走去,並為後者打開了車門。

伯爵一邊把副官扶上座位,一邊說,“我不準備去那不勒斯,公文等於空文,我也曾想把它發往那不勒斯。好了,走吧!”

“那令舅大人的信呢?”副官從車門伸出頭來喊道。“在M市,”伯爵回答,“來見我吧……”副官說了聲“上路”,車子就起程了。

這時,F伯爵轉身向司令官問道,如果可能的話他是否樂意為他安排一個房間?如墜霧中的上校回答說,他立刻照辦,並叫他和伯爵的仆役把後者的行李取來。司令官把伯爵領至特設的客房,表情木然地和他道別。伯爵更換完衣服,離開寓所去拜望該地的總督,在此之後大家就一直沒有見到他,直至將近晚飯的時候他才歸來。

在這期間,司令官的一家都坐立不安。林務官說,伯爵對司令官的一些想法並沒有作答,因此他認為,伯爵的行為完全像是策劃好的預謀。他還問道,世上哪有坐著信使車來求婚的人呢?司令官說伯爵不明事理,並令家人在他麵前不要再提及此事。母親一直往窗外張望,看他是否已經回來,看他對自己輕浮的舉動是否已經懊悔並對其加以糾正。

黃昏時分,她才坐到侯爵夫人的旁邊,後者正俯首幾案,忙於工作,好像要避開談話。父親在來回踱步,母親則輕聲問她對這件事的結局有什麼看法,侯爵夫人小心地向司令官瞥了一眼,說:“如果父親能敦促他到那不勒斯去,那將會一切順遂。”“去那不勒斯!”司令官聞聽這話吼叫起來,“難道還要我把牧師請來嗎?再不就是關他的禁閉,還是派人押送他到那不勒斯去?”

“不,”侯爵夫人回答說,“靈活而懇切的指責是會起到作用的。”說完她麵帶不悅地又埋頭於她的工作。漸漸夜深了,伯爵終於出現了。大家想在寒暄過後便言歸正題,然後同心協力來對付他,如有可能,使其收回他所冒險邁出的一步。整個晚餐期間都在捕捉這一時刻,但一切努力皆歸於徒勞。所有涉及這一話題的話他都加以回避,他跟司令官談打仗,跟林務官談打獵,在他提到使他受傷的P地戰役時,母親便要他講講病中的情況,問他在那個小地方生活是否習慣,問他是否獲得了應有的便利。伯爵談了幾個他對侯爵夫人魂牽夢繞的趣事,講他在病中她是如何一直陪伴於床側,講他在傷口發炎的高燒中對她的思念如何同對一隻天鵝的思念混淆起來,這天鵝是他小時候在舅父家的莊園裏親眼目睹的。他還懷著特別激動的心情回憶起他曾用一把垃圾擲向那隻天鵝,它聽見動靜立即潛進了水中,接著又從急流中全身潔淨地遊了出來。它一直在波光閃爍的浪濤中遊來遊去,他大叫廷卡,這是天鵝的名字,可他卻無法將它引到自己的跟前。天鵝的樂趣是滑水和挺胸撲翅。他的麵孔泛起紅暈,他忽然說道,他是特別愛它的,說完就低下頭盯著自己的碟子一聲不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