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事請新到的客人坐下抽煙。

“請坐,抽抽煙,千萬別客氣。”他一個勁兒說著,並且臉上掛著狡黠的微笑,又對每人悄聲說道,“今晚的主客還沒有到呢……但是這沒有關係,沒有他在,咱們也照樣可以開席。”

“今晚的主客!”他們都喊道,大聲地笑了起來。起先,他們跟執事一道哈哈大笑,接著他們又在自己的小圈子裏笑個不停,身子一會兒彎,一會兒直,手一直都揪著腰帶。

上尉仿效著他的領導人,把頭擠進每個小圈子當中,笑著談論“今晚的主客”。

“上尉這個玩笑十分絕妙……是不是?”

“一出喜劇的好材料呀,”醫生說,他平時也是個劇作家,“隻要有人把它編一下,這出戲一定會有驚人的效果。”

“唔,真的!那會是多麼妙不可言呢。完全是別出心裁。可是你怎樣使他同意的呢?”

“我跟你說,他不得不這樣——非這樣不可……這真是我的獨創,嘻,嘻,嘻!當初我當中尉時,多少見過點世麵,我們也對一個跟他一樣蠢的夥伴開過這樣的玩笑。”然後他就把這件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喏,這個家夥是不是就應用這招來處罰?”

“的確是,毫無問題。別人還能從中得些樂子。”

“你聽說我們是怎樣讓他乘坐雪撬跑來跑去的嗎?”

“真的,在風雪交加之下!執事已經告訴過我們了……不過宰爾曼讓人愚弄到這種程度真的很難讓人相信……”

“他不得不那樣——非得那樣不可,嘻,嘻,嘻!監禁擺在他的麵前,威脅著他的時候,他真嚇死了!嘻,嘻,嘻!”

“真見鬼!這樣微不足道的事,也用得著監獄嗎?”

“這是法律!不過咱們有什麼話可以明天再說,……今天晚上請您閉上尊嘴……嘻,嘻,嘻!”

宰爾曼未免來得太晚了,執事開始想,他就走進廚房,吩咐把甜酒先端上來。

“今晚的主客好像還沒有到,我們處在主人的地位上,……管他的,咱們現在開席吧!”然後他便往杯子裏加了好多糖。可是這時看門人進來了,同他說宰爾曼老爺請他出去一趟。他要跟他談一下。

“幹嗎他不進來?”

“他坐在雪撬裏,他請您去呢。”

“有什麼鬼事?”執事嘟噥道,但他還是出去了。一兩位小錄事馬上蹦蹦跳跳地跟在他的身後,從門縫處往外張望。

“他還坐在雪撬上嗎?”別人問。

“他現在站起來了。”

“他幹嗎還不進來?”

“他不情願打這兒進來。他說寧可從後麵的店鋪走進來……安靜點!你們要是沒完沒了地說話,我可就什麼也聽不見啦。他在問:‘裏麵生人多嗎?’執事正在告訴他不多……‘這些馬都是誰的?’他問。——嘿!他注意到那些馬啦!——噓!執事說:‘你管這些馬幹嘛?’媽的!他走進來了!”

他們連忙退後閃開,這刹那,開了門,執事用肩膀把宰爾曼給頂了進來。全體客人都立起來了,那些走來走去的人也站住了,向這位剛到的客人點頭致意。對眾人的歡迎,宰爾曼先窘迫地咳了一聲算是回答,接著又尷尬地點了兩下頭。

執事勸他脫下大氅,一位錄事走過來把它接了過去。然後,上尉走上前跟他握手,跟執事一塊兒領他朝屋裏走,經過桌前那群頻頻點頭的人們,宰爾曼不得不脫口說些斷斷續續的問候話:“您好!嘻,嘻!您好!——您也在這兒?對。——不!”穿過人群之後,他馬上請執事跟他到隔壁一間屋去。

“要不要我馬上道歉?”

“好,等五味酒一調好,你就來。”

“什麼?還有五味酒?”

“自然嘍!你還打算上什麼?”

“當然,當然!”

“你先進去,我去叫他們把五味酒快點調好。”

“喂!別走!我是想請您代我來那一下子!”

“你是說道歉嗎?”

“對,我想那會是一樣的,如果您能……我是說我搞不來那一手……”

“這怎麼不成呢?……當然,要是有你在場,我完全可以代你做,……現在你先進去,裝袋煙抽,調點甜酒喝……”

“我等在這兒……”

“隨你的便……但是當你聽到我敲那隻酒缽邊,你就進來。”

“好,好。”

執事把宰爾曼自己撇在後麵的店鋪裏,自己穿過大廳,走進隔壁的房間,那正由店老板和上尉在調製五味酒。在他們的四周慢慢地聚攏了一群好奇的估稅委員和幾位從沒見過調製這種美酒的農場主。

“真個的,這才真叫調酒。”其中有一位說。

“單吃那些糖,單喝‘科納克’和葡萄酒,不是一樣好嗎?”

“不!還是這樣好。”

“得,停!‘科納克’夠多啦。現在再摻兩瓶葡萄酒!”藥劑師指揮道。

“再往裏頭加四瓶葡萄酒,一瓶‘科納克’!”執事催促道。

“那樣會太凶了!”

“也太貴了吧!”

“沒關係。我一定要把它調得美味可口,花多少錢都在所不惜。我想,你總不會隻打算喝糖水吧?”

“我不知道它得花多少錢?”

“嚐嚐它!別總這麼問來問去。”

“讓我也嚐嚐!……天,味兒可真不賴!”

“可是待會兒你再嚐,更會好得不得了。老板再拿兩瓶香檳來!”

“不,見鬼!不!”

“你嘮叨什麼?我告訴你,最好的五味酒必須得摻香檳酒。”

他們相互瞧瞧,然後都狡黠地笑了。

酒還在調製中,各種好東西都給摻和進去,直到最後執事和藥劑師都同意行了才算止住,盡管那隻酒缽裏還容得下一兩瓶葡萄酒。

“好極啦!”然後酒缽就給端了進來,大家都跟在後頭。

在此期間,宰爾曼一直坐在後麵的店鋪裏,隔牆聽著銀勺碰到酒缽邊兒所發出的勻稱的當當聲;同時,廚房裏碟兒相碰的響聲和烤肉的香噴噴的味兒,也通過另一道牆傳到他這邊來。他肚子裏翻騰著數不盡的詛咒和髒話,但卻沒有爆發出來。

他坐在凳子上搖來擺去,站起來走幾步,停住聽聽,又坐下來。

最後他聽到從大廳傳來一陣極響的當當聲,便走了進去。

執事已經站起來,手裏端著酒杯,店老板正在桌子末席那兒,用一隻奶罐子斟滿最後幾杯酒。其他的人也都站了起來,轉臉瞧著站在門口的宰爾曼。

執事又用銀勺在酒缽邊上當地敲了一記,開始發言。

“諸位先生!咳!好了,我想我可以說,我們都知道今天是因為什麼事叫大家夥兒聚在這兒……所以關於這一點,我也用不著再多說了。真的,所有記仇懷恨的作風都是挺可恥的!你們怎麼看?”

“對,對。”回響在屋內四處傳來。

“這完全是出於一種誤解,誰能指出有哪一個人是從來沒有失過理性的,有哪個人能無過呢。但是我謹代表跟目前這件事休戚相關的人,隻希望所有的惱怒你們都忘掉,重歸於好,這樣什麼事就都可以解決啦。你們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