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長慢慢地走到小鎮城門,他停住腳步,轉過身,看看是否有別人尾隨。在那個年代裏,這裏一側是一座年代十分久遠的塔樓,有一半已經倒坍了,另一側是一座古堡,在這個時候也已變成了斷壁殘垣,俯視著入口,可能隻有少數讀者才回憶得起來,他們曾經親眼目睹過這些建築的完整的樣子。修道院長進了小鎮,徑直朝修道院走去。到了目的地,他又在大門口停了下來,等候隨行的那幾個人。他吩咐車夫,如果沒有其它變故,兩個小時以後再來修道院聽回音。車夫笑著點點頭,滿口答應,向兩位婦人告別後,駕車離去。車夫離去時,兩位婦人還請車夫向克裏司多福羅神甫轉達她們的敬意。

修道院長帶領安妮絲和露琪亞一同走進修道院的第一進院子,修道院長先把她們安置在女管事的房間裏,然後一個人去找那位小姐商量。過了不多一會兒,他返回來了,看得出來,他很高興,請她們和他一起進去。他來得正是時候,因為女管事正喋喋不休地盤問安妮絲和露琪亞,她們不知道怎樣才能擺脫女管事的糾纏。他們走過內院的時候,修道院長不失時機地告訴她們,在那位小姐麵前應當保持怎樣的舉止。

“看起來她對你們很有好感,”他不無得意地說,“假若她樂意的話,一定會竭力幫助你們的。你們一定要謙恭溫順,彬彬有禮,誠懇地回答她對你們提出的所有問題;當她不再詢問的時候,你們再看一看我會如何對付她。”

他們一行三人穿過樓下的一間屋子,向客廳走去。院長指著那客廳的門,輕輕地說:“她就在這裏。”好像在有意提醒她們記住。

露琪亞是第一次來修道院,她一走進客廳,就緊張地四處張望,尋找那位小姐,準備向她施禮。然而,她在客廳裏並未發現要找的人,正當她覺得很緊張,呆呆地站著的時候,卻看見院長和安妮絲正向一個角落走去。她朝那個方向仔細一看,這才瞧見那兒有一扇樣子很別致的窗戶,裝著兩排又粗又密的鐵欞,中間隔著將近一尺寬的距離。在那鐵欞後麵,佇立著一位修女。

從麵容瞧上去,這位修女的年齡大約二十五歲左右。初看,就讓人覺得豐姿綽約,美麗動人。然而這種美麗卻好像凋謝、枯萎的花朵,神采風韻中依稀可見被蹂躪的痕跡。她的頭上蒙著一方黑紗,整齊地披在雙肩上,黑紗上有一條雪白的亞麻帶子,係住白皙瑩潤的前額上端;還有一條寬的白色帶子,鼓起皺褶,裹住她的臉頰,於頜下成為一塊圍巾,遮住她的黑長袍鬆開的衣領,一直飄垂到胸口。

她的前額不時像掠過痛苦的痙攣似的,漾出一些皺紋,兩道濃黑的眉毛也隨著迅速地牽動,雙眉緊鎖。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漆黑的瞳仁常常一動不動,有時像凝固了似的,冷冷地審視對方的臉孔;還有的時候,她又匆匆地垂下眼簾,仿佛要尋找一個什麼地方隱蔽起來似的。仔細觀察,一定會認為她的盈盈秋波在乞求愛憐、關心和同情;可在別的時候,又可以發現她的一雙光閃閃的眼睛,突然顯露出某種殘酷無情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怨恨。看得出來,這種怨恨是由來已久而又強行壓抑著的。

當她的眼睛呆呆地停留在眼眶裏,仿佛心不在焉的時候,有人覺得這是她的傲慢的冷漠,有人揣摸她陷入了一種難以啟齒的思慮的痛苦,或是沉緬於縈懷的愁緒。所有這一切,都遠比周圍的萬般事物更強烈地抓住了她的心。她的麵孔很是蒼白,整齊的線條勾勒出清秀而嫵媚的輪廓,但長期的疲憊使她的臉頰明顯地瘦了。嘴唇仿佛兩瓣紅玫瑰,顯然已失去了鮮豔的色澤,但是在潔白的皮膚的映襯下,依然楚楚動人,別具情致。她的嘴唇像她的眼睛一樣,都顯得特別的輕盈、靈活,有著豐富的、神秘的表情。她的體形看起來很美,剛健中透著娟秀,不過她的舉止多少有點兒心不在焉,或者常常是急促的、毫無顧忌的。這對於一位女子,尤其是對於一位修女來說,更顯得很不協調,以致破壞了她體態的美妙風韻。她的穿著,給人一種好像精心打扮過,又似不經意修飾的印象。這表明她是一個非同一般的修女。她的打扮很注重世俗的雅致,從係住前額的帶子下麵,流露出鬢角的一縷黑油油的軟發。這可能是她已經遺忘或者故意輕視修道院的戒律,因為從舉行入院儀式、把頭發剪短以後,修女就再也不能蓄留長發了。

這些特殊的情形倒也沒有引起露琪亞和安妮絲的在意,她們也不知道如何去分辨這個修女同其他修女之間的區別;而院長已不止是頭一次跟這位小姐見麵,他和其他人一樣,對她特殊的穿著打扮、舉止行動早就習以為常了。

這時候,正像我們前麵所說的,小姐站在窗欞後麵,一隻手輕輕地扶著鐵窗欞,豐滿潔白的手指握著橫格。她舉目注視著怯生生朝她走來的露琪亞。

“高貴而尊敬的嬤嬤,”院長稍微垂下頭,把手放在胸口,說道,“她就是那個非常可憐的落難女子,你曾向我許諾,願意向她提供可靠的庇護。這位是她的媽媽。”

兩名被介紹的女人深深鞠了一躬,小姐擺了擺手,讓她們不必多禮,又轉過身子麵向神甫說道:

“能夠為我們的朋友、善良的神甫效勞,我真覺得是非常大的榮幸。不過,”她稍微停頓了一下,接著說,“請您把這位姑娘的遭遇再詳細點兒告訴我好嗎?也好讓我考慮怎樣才能更好地幫助她渡過難關。”

露琪亞的麵孔泛起一層紅暈,慢慢地低下頭去。

“尊敬的嬤嬤,您應該曉得……”安妮絲急忙地搶著說道。但院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打斷了她的話頭,接著說:

“尊敬的嬤嬤,這位姑娘,正如我和您說說的,由一位師兄把她托付給我。她為了躲避突然飛來的災禍,被迫離開了她的家鄉。她如今迫切需要一個避難的去處,在那裏,她可以平平安安地生活一段時光,誰也不會把她認出來,她是任何人也不能傷害的,以至……”

“是什麼樣的災禍讓她這樣呢?”小姐插話問道,“尊敬的神甫,請您不要像讓人猜謎語似的跟我談這樣的事情好嗎?您知道,我們這些作修女的最喜歡追根問底,把聽到的事情弄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