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特羅黛徹底地被新的欲望吸引住了,在女伴麵前表現的不平衡使她非常不甘心。所以她明確地表態,到了將來,除非她自己願意,誰也沒有權力叫她當一輩子修女;她不僅可以結婚,可以在王室中生活,享受人世間的榮華富貴,而且她所得到的幸福會遠遠超過她們任何一個人。她還說,隻要她樂意,她就一定能如願以償。況且,她現在確實渴望著平凡的生活。要當修女必須征得她的同意這個念頭,竟然連她自己也不曾察覺,如今卻一天一天地膨脹起來,顯露出它的全部重要價值。她常常用這個想法來安慰自己,以便使她沉浸在對未來的幻想之中,體味那醉人的甘甜。可是,她的理想,總是伴隨著另外一個陰暗的念頭,就是她必須先把父親的想法改變過來,這樣才能擺脫當修女的命運。而她的父親卻早就抱定了要她在修道院中生活一輩子的想法,或者說,父親已經認為她是同意了這一決定的。每當想到這裏,她的心就慢慢地往下沉,言語中流露出來的自信也悄然消失了。於是她把自己和那些有著別樣自信的女友們比較,心頭不由泛起一陣陣酸楚的感覺,而當初她原以為她的一切是足以引起別人欣賞的。她由忌妒而惱恨她們,便故意表現出對她們鄙夷不屑的神氣,有了些狂傲自大的舉動,說些尖酸刻薄的話語,來發泄她的滿腔積怨。由於她的興趣、對未來的希望,畢竟是和她們一致的,所以她的心境有時也會暫時平靜下來,又對女友們表示出親切和友好。有的時候,為著享受一些眼前的、實在的樂趣,吉特羅黛又在女友們麵前炫耀自己的高貴,想讓她們懾服;有的時候,在恐懼和希望的折磨下,她再也忍耐不住寂莫的煎熬,便一反常態,主動去找女友們,顯出異常溫柔和順的樣子,幾乎是向她們乞求、給她友愛和生活的勇氣。
就這樣在對自已和別人進行內心的鬥爭中,吉特羅黛度過了她的少年時代,迎來了豆蔻年華的青春時光。在青春時期,她的靈魂完全被一種神秘莫測的力量占有了。這力量使她原先的種種欲望和理想的幼苗得到滋潤、美化,獲得蓬勃的生機。有時甚至改變那種欲望和理想的表象,把它們引上以前完全不曾想到的方向。從前,吉特羅黛在對未來的夢想中,最執著追求的,就是世俗生活的流光溢彩的榮華富貴;而現在,一種難以形容的情感,充滿著令人激動的柔愛,在她的心裏躁動著。它起初猶如一層淡淡的雲絲霧縷在她的心靈裏飄蕩,現如今已逐漸在擴展,已經完全包圍了她的心靈。在她腦海裏最隱秘之處,吉特羅黛建築了一座光華四射的宮殿,她樂陶陶地隱居其間,躲開周圍的現實生活。她依據少年時代零亂的回憶,另加上自己對外部世界極其有限的了解,以及從自己和女友們的談話中所獲得的新的認識,用奇特的方式虛構出某些人物。於是,她就和這些人物侃侃交談,虛心向他們請教,然後代替他們回答自己的問題;然後她又在這座縹緲、華美的宮殿裏向那些人發號施令,接受他們對自己誠惶誠恐的頂禮膜拜。但是宗教的意識不時闖進這座神秘的宮殿,攪亂了她的那些光彩奪目,同時又把她弄得精疲力盡的美夢。由於她從小接受宗教信仰,人們又給她灌輸了宗教意識,絲毫沒有把傲慢當作異端加以非議,反而給她的驕傲披上了一件神聖的外衣,使它成為獲取塵世幸福的手段。這樣,宗教便失去了它的本性,不複是宗教,而成為和其他虛幻的東西毫無二樣的幽靈。在吉特羅黛的幻想中,有時這個幽靈會格外的活躍,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於是,這位不幸的女子便被種種紛亂的恐懼和一種模糊不清的責任感所壓倒。她茫然覺得,她討厭修道院的生活,在選擇未來的道路時,違抗她長輩的意旨,這確實是她的罪過。因此,她又暗暗許下重誓,決心自願遁隱修道院,以此來洗刷自己的罪過。
按照當時的宗教規矩,如果一個青年女子要出家當修女,就必須先由一位充當修女代理人,或者一位教會的代表,對她進行考核,以求查實當修女是否是她自覺自願的選擇;況且,她首先應當正式遞呈一份申請書,向教會的代表說明自己的意願,等到一年以後,方能進行考核。幾個修女接受了一項奸詐的任務,趁著我們方才敘述的那個當兒,引誘吉特羅黛抄寫了一份早已替她寫好了的申請書,讓她簽上了自己的名字,而且使她絲毫不懷疑這一舉動是作繭自縛。並且她們為了順利地讓她就範,還三番五次地開導她,說這純粹不過是一種形式?穴事實上的確如此?雪,它本身並沒有任何的約束力,事情完全取決於以後考核的時候,采取怎樣的態度。但是,她的申請書還沒有遞到教士的手裏,吉特羅黛已經後悔了,她責怪自己幹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而後,她對自已的懊悔感到深深的自責。她就在這樣兩種思想矛盾的糾纏下,度過了無數個埋在了心裏的日日夜夜。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她把這件事情瞞過了女友們。有時她生怕同伴們不讚成她的善良的意願,有時她又覺著羞愧,不願承認自己的軟弱。末了,想卸掉沉沉地壓在心頭的重負,請求女友們給予幫助和支持的願望,終於還是占了上風。
當時還有另外一條規矩,如果一個女子若是誌願終身事奉宗教,就必須離開她接受教育的那座修道院,回到家裏或者去別的什麼地方,至少生活一個月的時間,才能獲得參加考核的資格。吉特羅黛呈遞申請書一年以後,她接到了通知,說用不了多長時間就可以離開修道院,回到父親的身邊,度過那一個月的時光,這是為了完成她的事業所必不可少的手續。親王和家裏的人都以為這件事已經順利解決,仿佛一切都已安排妥當了似的。但是吉特羅黛卻另有打算,她不但拒絕再向前邁出一步,而且正暗自考慮從現在這個地步倒退回去的辦法。她前思後想,覺得自己陷入了一種非常窘迫的境地。於是她決定向同伴中平素最坦率、最能給別人出好主意的一位女友吐露她藏在心底的隱秘。那位女友勸她,既然她沒有勇氣當著父親的麵理直氣壯地說一聲“我不願意”,那就不如先寫一封信給父親,詳細說明她現在的態度。在這個世界上,不需要付出代價的幫助是沒有的,吉特羅黛也就不得不忍受同伴對她的懦弱的種種尖刻的嘲笑。她和四五個知己女友秘密地商量了一番,悄悄地寫了封信,通過精心研究出來的途徑投送了出去。吉特羅黛懷著忐忑的心情,耐心地等待著父親的答複,但是沒有得到他的任何回音。幾天以後,女修道院長派人把她叫到自己的房間,用責備、憐憫的臉色和異常神秘的口氣,隱隱約約地向她暗示親王的雷霆之怒和她所犯的過失;同時又讓她知道,隻要她今後檢點自己的行為,仍然可以得到親王的寬恕。她頓時明白了院長的意思,惶惶地失去了進一步打聽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