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吧,新娘小姐!天已經亮了,您得先穿衣服、梳洗,至少要一個鍾點。親王夫人比平時早醒了四個鍾頭,她現在正在梳妝打扮呢。公子早上就去了廄房,回來半天了。他一切都準備停當,隻等和你一起上路。這年輕人簡直像野兔子一樣敏捷,是個機靈鬼。唉,打小時候起他就顯得非常機靈。我一手把他帶大的,所以才敢這麼說。不過他既然準備妥當,就不該讓他久等,因為雖說他是世上性情最溫和的人,但今天讓他久等也會失去耐心、大動肝火的。可憐的公子,生來就養成了這樣的脾氣,我們也隻好將就他算了。再說,這一回他做得非常的好,為了您的事忙碌到這種地步。假如誰這個時候去冒犯他,那是活該倒黴!除了親王,任何人他都不放在眼裏。他隻聽親王的話,而且有朝一日他自己也要當親王的。不過,這一天最好盡量來得晚點。啊,快起來吧,小姐!你為什麼中了魔似的瞧著我?……”

吉特羅黛剛剛蘇醒的意識裏一下子顯出暴躁不安的兄長的形象,思緒萬千,好像一群麻雀突然遇見一隻大鳶,頃刻間一下子都逃沒了。她聽從了老女仆的勸告,急匆匆穿上衣服,又讓那老婆子給她梳洗一番,急忙來到父母親和兄長正在等候著她的客廳裏。他們讓她在一隻安樂椅上落座,又給她倒了一杯巧克力茶,這個舉動在當時隱含的意思,好像古羅馬時代給男孩子穿上長袍一樣。

這時仆人報說車馬已經準備好了,親王把女兒叫到一邊,對她說道:“打起精神,吉特羅黛!昨天你是好樣兒的,今天你應當表現得更出色。這是到你將來要到出人頭地的修道院和小城去亮相,事情關係重大。他們在那裏等候你……”前一天親王已經派人去通報女修道院長,這自然是不用說的。“他們在那裏等候你,千百雙眼睛都看著你!你要既莊重文雅,又從容不迫。女院長定會詢問你的誌向,這純粹是一種形式。你就回答她,你請求她接受你到修道院伺奉天主;在這座修道院裏,你受到了充滿慈愛的教育和特別的關注,實際上的情況也確實如此。這幾句話算不上長篇大論,但你必須說得十分自然,免得人家說三道四,以為這都是別人非讓你說的,並不是你自己的意思。修道院的人對發生在你身上的那件事一點也不知道。這是我們家庭的秘密,應當埋葬在我們家裏。你千萬記住,不可露出一副懊悔、猶豫的模樣,否則會引起別人的懷疑。你要讓眾人明白,你的血統是多麼高貴。你既要保持尊嚴的儀表,又要落落大方。一旦出了家門,到了修道院,再也沒有什麼人比你更高貴的了。”

親王急匆匆走在前麵,沒有等待她的回答。吉特羅黛、親王夫人和公子跟隨在他後麵。他們走下台階,上了馬車。人世間的煩惱與憂愁,修道院怡然安樂的生活,尤其是貴族家庭出身的女子將會飽嚐的辛酸與歡樂,成了他們一路上談論的話題。快要到達目的地的時候,親王又重新向女兒做了一番指示,不止一次地提醒她怎樣回答可能遇到的問題。

馬車駛進了蒙紮城,吉特羅黛的心一下子緊縮了。剛好有幾個她不認識的紳士喊住了馬車,用她聽不真切的話語,向親王表示祝賀。這緩和了她的緊張心理。他們繼續趕路,車子用近乎步行的速度向修道院緩緩進發,道路兩旁站滿了從四麵八方趕來看熱鬧的人群,同時向他們投來好奇的目光。馬車在修道院的高牆和大門外停住了,吉特羅黛的心又非常慌亂地跳動起來。他們下了車,仆人們在前麵開道,盡力驅趕四周圍觀的群眾。在眾目睽睽之下,可憐的吉特羅黛小心翼翼地注意著自己的舉動。最叫她心亂如麻的是父親那雙眼睛,她很是害怕瞧見他射出來的威嚴逼人的目光,但又禁不住時時緊張地看上一眼。那雙眼睛好像一副看不見的韁繩,控製著她的每一個動作,束縛著她的每一種表情。

他們穿過修道院的第一道院子,來到第二道,隻見內院的大門洞開,修女們都站在那裏迎候。女院長由一群上了年歲的修女陪伴著,站在最前麵;其他修女排成淩亂的隊形,站在後麵,有幾個年輕修女的還踮起腳尖,仰著脖子向前張望;那最後邊是輔理的修女們,全都站在長凳上。在身穿黑袍的修女們中間,有稚嫩麵孔的還有閃著亮晶晶的眼睛的,那是修道院裏最機靈、大膽的學生,她們在修女隊伍裏鑽來鑽去,或者是擠出一個洞或者一條縫來,也好目睹一眼這難得的熱鬧景象。人群中不時發出歡呼的聲音,還有許多修女雙手揮舞著,表示歡迎和喜悅。

吉特羅黛走到大門口,在女院長麵前停住腳步。女院長和她寒暄幾句,便以欣慰而莊重的神色開始詢問,她是抱著怎樣的願望來修道院的;並且說,在這塊聖潔的地方,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阻撓她的願望。

“我到修道院來……”吉特羅黛回答道,但當她正要說出決定她命運的話時,突然猶豫了。她的呆呆地看著麵前的人群。忽然,她瞥見了她原來的一個親密的女友,女友正用一種憐憫而又融合的神情瞧著她,好像說:啊,您怎麼也到了這般地步!那譏刺的目光立刻喚醒了她心頭種種沉寂,使她重新獲得了一些已經失去的勇氣。正當她想編一個不想當修女的理由時,抬頭看見了父親的臉孔,那臉孔分明讓她趕快按她已作出的決定回答。她感受到了那麵孔中隱含的如此陰森恐怖的嚴峻,如此令人膽戰心寒。她有些驚惶失措了,仿佛是為著逃脫惡魔的追逐,於是橫下心來,趕忙接著說:“在這座修道院裏,我曾接受了完美的愛的教育。我到修道院來是請求院長恩準我穿上神聖的黑袍,出家修行。”

女院長隨即回答說,她十分遺憾,因為在這種情況下,規章不允許她立刻作出答複,首先必須先獲得上司的認可,然後由院裏的姐妹們表決,一致通過才行;不過這裏的人都曉得吉特羅黛的虔誠的感情,所以她盡可放心,確信很快會聽到佳音。目下卻並沒有什麼規章可以阻止女院長和修女們對她的請求表示興奮,於是爆發了一陣夾雜著讚揚與歡呼的聲音。當即有人捧來裝滿蛋糕、糖果的大盤子,首先奉獻給吉特羅黛,然後又遞給她的雙親。有些修女享用著甜食,另外一些便紛紛向吉特羅黛的家人表示祝賀。女院長叫人告訴親王,讓他去客廳相見,她將在那裏等候。當她見到親王到來,便對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