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女子仍在說著謊話,那神甫卻先自覺得疲困,不再發問了。他聽到的回答都合乎情理,前後一致,其坦白和真誠是不容置疑的。於是他改變了說話的語氣,向她道喜,並且委婉地表示歉意:為了履行自己的職責而耽誤了她這麼多的時間。他又說了鼓勵她堅定信念的話語。隨後,他起身告辭。

神甫通過客廳的時候,碰見了好像偶然來到那裏的親王。神甫連忙向他祝賀,說他的女兒的意念非常的崇高。聽到神甫這麼一說,親王不覺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再也顧不得保持平日裏高傲的架勢,連忙地跑到吉特羅黛的房間,用最美好的言詞表揚了她,向她做了各種各樣的許諾。他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狂喜的心情和差不多出自內心的慈愛。啊,人的心理竟是這等奇特,這等複雜!

我們不必再述說吉特羅黛去經曆那些連續不斷的遊玩和娛樂,也無須詳細地敘述她在那些日子裏內心的感受,那隻不過是一部充滿悲傷的,過於枯燥無味的曆史,而且與我們上麵講述的情形大同小異。

吉特羅黛離開閨房,走進大千世界,親眼見到了各種叫人賞心悅目的場麵,千奇百怪的自然景象,體會到了各種遊玩給心靈帶來的歡欣。這使她一想到自己將最後一次乘坐馬車前往她永世不得再來的地方,心中便起了一種說不出感覺。

從聚會和交談所受到的觸動,更是深深刺傷了她的心。每次當她看到那些名副其實的新娘時,心中都不由得酸溜溜的,感覺到心裏有一種難以忍受的淒楚。有的時候,她見到別的什麼男子,她仿佛覺得,假設她也有幸被稱作某個男子的新娘,那真是她的天大的造化了。富麗豪華的宮殿,金碧輝煌的裝飾,宴會時眾多的賓客和歡快的喧囂,常常令她體驗到一種甜蜜的醉意,激發起她對塵世幸福生活的強烈的欲望。她恨不得推翻她以前許下的一切諾言,甘心情願地去承受任何懲罰,也不願去修道院過那種清冷、死寂的生活。但當她的心情略微平靜下來,把她要遇到的各種難處思量一番,或者隻要偷偷地瞥上親王一眼,她的全部勇氣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有時候,她想今生今世再也沒有福氣享受這人世間的歡樂了。這個想法竟會使她覺著眼前這短暫的享受也是非常痛苦和沉重的,仿佛一個幹渴得舌敝唇焦的病人,看到醫生不十分情願地隻給她一小匙清水,心裏頓時湧起憎惡的感覺,幾乎帶著鄙夷的神氣拒絕這小小的恩賜。

這期間,那受委托的神甫已經開出了必要的證明,修道院也接到通知,準備開會討論吉特羅黛入修會的申請。修道院召集了全體會議,和事先預想的結果一樣,大多數的修女在秘密投票中表示讚同,達到了規章要求的多數。於是,吉特羅黛被接受入院。而吉特羅黛因為經過了這麼長時間的折磨,已經心力交瘁,所以隻求早日過入修道院。她這種迫切的要求自然沒有人出來反對。在通過了隆重的儀式之後,她進了修道院,穿上了修女的道袍,終於實現了自己的願望。在修煉期間,懊喪的心情時時煎熬著她,就是在這種心病似的悔恨中,她度過了整整一年的時間,終於到了發願的時刻。就是說,她必須當眾表白,要麼奇怪而出人意料地說一聲“我不願意”,從而引起一場軒然大波;要麼再重複一遍她已無數次說過的“我願意”。她選擇了後者。於是,吉特羅黛從此將永遠變成一名修女。

基督教有一種異常特殊的、不可傳授的性能,無論任何人,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也無論出於何種動機,隻要向它求援,它必然會予以引導與寬慰。即使對於已經發生的事情尚有拯救的法子,那麼它定會給予指示,給予援助,增強你信心和力量,這樣的療救務求圓滿。即使事情已經到了無法挽救的地步,它自會啟發人腳踏實地地行事,恰如俗話所說:聽天由命。對於因一時輕率采取的舉動,它教導人們如何運用智慧予以矯正;讓人的心靈受到感化,使之懷著仁愛的精神去獻身於扶助受暴力威脅的弱者的事業;至於對那些膽大妄為的行為,它會傾力使它變得完全神聖、明智,或者直截了當地說,使它成為一種令人熱愛的宗教使命。基督教指引的竟是這樣一條神聖而又光明的道路,無論人們陷入怎樣的困境,當你踏上這條道路,那怕僅僅邁上一小步,從此就會滿懷熱忱和信心,沿著這條道路繼續前進,直到終點。

依靠基督教的力量,吉特羅黛原可以成為一名聖潔的自在的修女,雖說她起初是被逼無耐走進修道院的。但是這可憐的女子卻竭力想掙脫套在她身上的枷鎖,因而愈加感受著這刑具壓迫她的沉重分量。她無時無刻為失去了的自由而憂傷,現在的處境更令她在腦海裏泛起一種厭惡的感覺,她既痛楚而又永不停歇地幻想著實現那些永遠無法得到滿足的願望。她的一顆心就被這些複雜的感情占有了。她品味著往昔的悲哀,在自己的記憶中重新回顧她淪落到這裏的每一件事,千百次地暗暗下定決心,要推翻已經鑄成的事實。她責備自己過於懦弱,譴責周圍的人橫暴和狠毒,她悲憤到了極點。她因自己如花似玉的容貌而藐視他人,同時又為自己的天生麗質而傷心落淚;她哀歎青春年華竟注定要在這漫無盡頭的受難中,直至凋謝。有的時候,她對任何一個女人都羨慕不已,心中酸溜溜的,不管那女人處的地位怎樣,為人又怎樣,隻要能夠自由地享受人世間的各種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