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子
六喜是鳳凰峪出身的一個戲子,放在現在叫人民藝術家,放在港台不管多火,那叫藝人,放在當代又叫明星,那時媒介不發達,在上個世紀,他能混到那個地步,也算是不辜負他的那個時代和他的個人的青春了。
解放前,在鳳凰峪當個戲子是很不容易的。那時一個劇團學過幾十人。走南闖北。六喜是個男角,在劇團裏想紅是很難的。可是每當劇團開演前,總要一個角出來哄場子,他就出來表演滑稽片段,每每引人注意。由於他的出色表演,總是能引來哄堂大笑,漸漸他成了這個劇團的一個意外核心,人家邀請他們的劇團來演出,不是為了看完整的劇,而是為他的滑稽片段。其實他就是我國最早出現的小品演員。隻不過那時年景不好,媒資又不發達,他就注定就在我們那一片兒紅。我們總是說時代決定個人命運,六喜的命運就是證明。
每次表演,他都戴符合他角色的一頂帽子。後來他發現隻要不演出,他不戴這個帽子,好多人並不認識他。由於他的那個帽子非常誇張,平常他也不好意思戴.可是有一次,由於天氣原因,他把這個帽子戴著,馬上集鎮上的好多人都認得他,都叫他六喜。許多小商販都免費讓他嚐食品或者商品,好多小媳婦大姑娘都看著他抿著嘴兒笑,好多小孩子都跟著他喊叫著他的名字,轉了一街又一街。這個太刺激了,這個成功感太強烈了。那些小媳婦大姑娘的頭巾在他心中飛揚,小媳婦大姑娘的笑容在他的心目中豔若桃花。小孩子的呼喊聲象鞭炮一樣圍著他轉,震的他耳聾,這種呼喊聲常常伴著他入眠。他要這種成功的感覺,帽子不能再摘了,從此無論何時何地什麼天氣什麼季節都要戴著這頂帽了。
解放後,他這頂帽子換過許多次,比如解放軍的軍帽,廚師帽,國民黨軍官的帽子。因為隨著他的滑稽角色的變化而變化。當然剛解放時那幾年,盡管人們經常填不飽肚子,但還是很樂觀的,他的滑稽戲生逢其時,他可是很火了一陣。
帽子自然是越不能摘了,帽子成了他的一種身份的象征,一個符號,一種標誌。那時的運動多,如果他出了問題,則不戴帽子了。如果一恢複他演出,馬上就又戴上帽子了。帽子就象賈寶玉的通靈寶玉一樣,成了他的命根子。
特殊時期開始後,他成了黑文藝路線的代表。不讓他戴他演戲時的帽子,發明了一種新帽子,就是紙糊的搞批鬥遊行的高帽子。
特殊時期的天氣是風雲多變幻的。隻要一正常,比如二月逆流,或者五月黑風,六喜戴上他演出角色的帽子。如果一趕上批鬥,他就是不戴帽子或者戴紙糊的高帽子。後來由於經濟形勢緊張,紙高帽子越來越低,幹脆簡化成了無。我們小學生已經會辯別時代的特點,因為這些決定我們是不是要上學。隻要他不戴帽子,我們不用去上學的,老師是不敢把我們怎麼樣的。他隻要戴上演出帽,那是非上學不可的。因為我們從他的帽子的變化已經會決定我們是不是上學,甚至上學對老師采取什麼態度,甚至上學穿的整齊一點還是散亂一點,背書包還是不背,甚至可以預測教師的麵容是笑是哭。村了裏有弟兄三個都在縣城裏一個飯店廠裏上班當廚子,經常根據六喜帽子的變化決定他們是否要去縣裏飯店上班。一看六喜戴演出帽,他們弟兄三個馬上告別老婆戴上他們的廚師白帽飛一樣快地趕去縣裏。社會各階層都會根據他的帽子變換自己的麵部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