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淺見刑事局長的憂愁(3 / 3)

“裏麵是空的,那是怎麼回事呢?”

“單純考慮的話,大概是這樣一種狀況吧:清野寫了遺書沒有封起來,犯人就抽出了裏麵的東西,隻留下信封走了。”

“這就是說,遺書裏寫著對犯人來說不利的事情咯?”

“大概是吧。犯人壓根兒沒有想到清野會帶著遺書,從偽裝自殺這個目的來說,這是求之不得的,但一讀內容,寫著對自己不利的事情,於是偷走了裏麵的東西,隻留下了信封——我想可以這樣考慮,當然咯,隻留下信封有點不自然,而且有可能反而被人懷疑,不知道是好是壞。從結果來說,因為被用作了證明他是自殺的證據,所以犯人的目的就達到了吧。不管裏麵是空的還是什麼,警察大概是認為遺書總歸是遺書吧,如果平崎你是搜查官,會怎麼想呢?”

“嗯……哎,我大概也會那樣想吧。特別是,如果方針是以自殺了結此案的話,就更是想這樣考慮了。”

原見習警部遺憾似地搖了搖頭。

“總之,先假定犯人盜竊了遺書裏麵的東西,盜竊的理由是因為寫著對犯人不利的內容,那麼,那裏麵究竟寫著什麼樣的內容呢?”

平崎無法回答,困惑的目光在牆壁和天花板上遊蕩。

“遺書一般來說應該是寫給家屬和朋友的私人的內容,事實上另一封以前寫好的遺書上寫著極其私人的事情,什麼家屬的事啦,什麼死後請他們幫助的朋友的事啦,等等。被盜的遺書如果也是同樣的,那麼,明明是您剛才所說的那種背景有舞弊和貪汙事件、可以說以公的動機進行的犯罪,可為什麼必須偷走遺書呢?這兩者不有點矛盾嗎?”

“是啊,我想遺書不一定都隻寫私人的事情。”

“唉,我也這樣想。比如說,公司有什麼不正之風,我想遺書裏也許寫著告發它的內容。”

“是的,不正如您所說的嗎?公司的不正之風,也就是指和政治家同流台汙的營私舞弊吧……”

“說的也是,隻是什麼樣的內容呢?究竟是否將那種事寫在遺書裏呢?這我還抱著疑問。”

“為什麼?我也寫過那種東西的。”

“啊?平崎你?……”

淺見吃了一驚,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年近半老的原見習警部的臉。

“哈哈哈,這,是這麼回事。男人舍身想做件什麼事的時候,別的不說,起碼要準備一封遺書什麼的。別看我現在散散漫漫,隻是一個老人,可當時也充滿使命感,幹勁十足地想獨自弄清案子。但從那一刻起,感到自己身臨險境。半夜裏打來電話,叫我少管閑事,說:子彈說不定從後麵也會飛過來。聽了這話,我汗毛都豎起來了。”

“從後麵?就是挨同伴的槍彈這意思嗎?”

“還不是嗎?從那以後。不管走在什麼地方,都注意著周圍,另外,想到萬一可能發生什麼事,就寫好了已經調查好的事和給家裏人的信,總是把那東西裝在這裏。”

平崎“啪”地敲了一下胸前內口袋附近,但馬上皺起了眉頭。

“哎,自己一個人並沒有能做什麼樣的調查,結果受挫了,但也許多少有點屈服於那威脅的意思吧。”

看著平崎那不勝慚愧的表情,淺見非常感動。雖然警察做了種種不齒之事引人注目,但大部分警官或許都像平崎那樣抱著使命感履行著職務。

“了不起呀,您都做好了這種精神準備嗎?”

“哈哈哈,沒有什麼了不起的,隻是膽小怕事。可是,淺見你也還是事先寫好一封遺書為好,因為對那些犯人來說,寫了那篇文章的淺見大概是最可怕的存在吧,不,即使不是這樣,人嗎,說不上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會遇上災難嘛。”

“是呀。”

淺見感到了一種嚴肅的東西。正如平崎所說的,有時候死會突然到來。光是交通事故,國內一天就有三四十人失去生命,無法保證其中一人不是自己,更何況是追究凶手,一想到這事的危險性,也許有必要作好死的準備。

過去隻覺得是遙遠的死突然意識到就在身邊,與此同時,他痛感人由於死而失去的不僅僅是生命,而且他拿著的“情報”也會遭到巨大損失。清野林太郎的死正是象征這一點的事件。

4

平崎意氣風發地回去了,心想達到了預期的目的,但其後淺見卻心情變得沉重起來。

老實說,參與清野林太郎這案子,完全是因為他有這樣一個認識:這是一起出於私人動機的殺人事件。他壓根兒沒有考慮事件的背後會潛伏著與政治有牽連的麻煩的問題。而且,接受案件的“搜查”,本來就不能說完全沒有想討得那位美貌的清野翠歡心的有點輕浮的心情。

第一目的是識破偽裝成自殺而殺害清野的犯人方麵的意圖,促使警察重新作為凶殺案開始搜查,他想這就充分對得起翠和藤田總編輯的委托了。

雖然如願揭開了事件的謎團,但警察辜負了他的期待,絲毫沒有展開搜查的跡象。一氣之下,又動筆寫了警察的許多壞話,總覺得矛頭像是指向哥哥陽一郎。

陽一郎雖然叫淺見幹到底,但其實不能不考慮他處在相當憂鬱的狀況下。

就在這時,平崎出現了。從平崎的各種樣子推測,他準相信喜多方的事件是在“L公司事件”延長線上。不,其可能性很大,這淺見也有同感。正因為如此,事情越來越麻煩了。淺見等著哥哥回家,將平崎的事說了一下。

“是嗎?果然也有那種人呀。”陽一郎沒有改變他那憂鬱的神情,說道。

“沒有怎麼出人意料呀。某種程度你預計到了,是吧?”

“算是吧。不過,隻要是有正常神經的人,誰都會認為那決定很奇怪。就連你也那樣想吧?”

“唉。我也吃了一驚。跟這回喜多方的案子一模一樣……甚至更令人懷疑。但哥哥你當時在警察內部吧,可你沒有說一句話吧?”

淺見多多少少帶著一點不信任感,說道。

“啊,我當時剛當上警視長,擔任京都府警察總署搜查二科的科長。當然,我並非不關心‘L公司事件’,但我不處在能參與東京和琦玉縣的案件的立場上。即使在中央,隻要你在組織內,大概也幾乎不能說什麼話吧……”

“如果哥哥你像現在這樣身為警察廳刑事局局長,那會怎麼辦呢?”

“提了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呀。”

陽一郎苦笑了一下,但馬上回到一張嚴肅的臉,說道:

“雖說是局長,但也處在絕對服從長官命令的立場上,這點必須請你明白。能在這個前提下聽我說話嗎?”

“唉,這我能理解。”

“那我鬥膽說,我大概會保持沉默吧。”

“真的嗎?”

淺見顯露出幻想破滅的神情。凝視著哥哥那張冷靜而透徹的臉。

“啊,真的。這是生活在組織和規章製度中的人注定的命運,也是道德。”

“那麼,關於這次喜多方的案例,哥哥你也不打算作任何指示咯?”

“啊,正式的回答會那樣的。”

“這就是說,非正式會做些什麼。是這個意思嗎?”

“正是這樣。政府的工作就是這個樣呀。”

“打算做什麼呢?”

“嗯?這可不能說,即使是對親屬,也……”

“真冷淡呀。這也是注定的命運嗎?”

“哈哈哈,是這麼回事。關於剛才在這兒說的,也不可說出去呀,好嗎?”

既然陽一郎這樣說,大概怎麼套問也絕對不會開口。淺見打消了念頭,但另一方麵,關於哥哥所說的“非正式”的部分,心想有可期待之處。即使在正式的命令係統不作任何指示,但在水麵下起碼會做一些暗地裏進行內部偵查這類工作的。

“平崎說了,還是事先準備好遺書的好。”

淺見半開玩笑地一說,陽一郎立即皺起了眉頭。

“是嗎?都考慮到那一步了呀……不,還是做好這種程度的思想準備,充分注意身邊為好,在這個意義上,我也有同感呀!如果進入那個世界,那就得警惕任何人;不管是多麼親切相待的對方,也不能放鬆警惕性,即使對戀人也如此。”

陽一郎說話的瞬間,淺見的腦海裏像閃光一樣閃過清野翠的臉。

自從有了平崎的擔心和哥哥的警告以來,淺見養成了不斷注意身邊的習慣,巷口拐彎的時候,必定確認一下映在商店櫥窗裏的背後的景色。

另外,進入胡同的時候,留出距離在離拐角較遠的地方拐彎,以便任何時候都能應付不測事態。

就這樣,有一天他發覺有人在跟蹤他。

來到闊別多時的銀座,漫步在街頭想買些東西,像往常那樣在街口看櫥窗時,在他很遠的後方七八十米的地方有個男子正朝他走來。如果沒有記錯,那男子就是走下地鐵時從旁邊車門出來的那個人。

身穿藏青色大衣,稍梢駝背,有點低著頭走路,乍看上去是個極其普通的職員類型的人,但有一個邁步時從肩先動起來的習慣,這點與攻擊性且性格敏銳,或是從事諸如柔道或拳術等武道的人有共同之處。

走到站台上後,男子一時間隻是做出一副抬頭看看站名標識牌,弄清目的地的樣子,一次也沒有望一望這邊。

就是淺見挪動了腳步,他也佯裝不知,所以從那以後淺見也從意識中拂去了那名男子。此時那男子映在了櫥窗裏。

大街上熱鬧非凡,滿是聖誕節的裝飾、丁當晌的鈴鐺和忙過往的行人,就在這人山人海的縫隙間,有一個像是異質的物體似的動作不自然的男子。

依然是駝著背,從那張低著頭的臉來看,不清楚是否望著這邊。心想可能是自己過慮,但還是故意繞進小巷,在下一個拐彎角上看了一下映在商店櫥窗裏的男子,淺見確信他就是跟蹤者。

就在一瞬間,淺見的脊梁變得冰涼,平崎的話帶有了現實味。

(也許會被幹掉——)

迄今為止,經曆過數次危險。《佐渡傳說凶殺案》時,從背後挨打失去了知覺,差一點兒被誣陷為殺人凶手;《白鳥凶殺案》時,甚至單身闖進犯人團夥之中。但是,這些事件的對手都是理由和動機十分清楚的家夥,沒有遭到過來路不明的對手突然襲擊。

(來就來吧!——)

淺見猶如恐怖的反作用似的,橫下了一條心。

淺見這世上最害怕的,除了母親雪江以外,隻是飛機和妖怪。飛機墜落和妖怪出現,自己既無法預測,又不能阻止。較之這兩樣來,人幹的事,不管是什麼樣的凶器,充其量不過是被殺而已。

淺見掉頭向跟蹤者走去。與男子的距離漸漸縮小,那男子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瞧著根本沒有事的樂器店的櫥窗。

淺見站在男子的旁邊,說道:“請問,借我個火好嗎?”

“啊?……”

男子吃驚地回過頭來,擺好了一副架勢,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將手插進了內口袋。這動作讓人感到不是掏打火機,顯然是暗地裏握著手槍。

對此淺見也吃了一驚,心想總不會在銀座的大街上放槍吧,但一瞬間作好了思想準備也倒是真的。

但男子立即像是重新想了一下似的從懷裏拔出手來,說

“啊,哎呀,我沒有帶……”

“是嗎?那對不起了。”

淺見微微一笑,從跟前凝視著男子的臉。肌肉發達看上去很是強健的身軀,脖子很短,一副與其說是駝背,不如說是有棱角的下巴向前方突出似的體型。精悍的臉的右頰上有一道三厘米左右、像是搔痕一樣的舊傷疤。果然不是普通的職員。

被淺見迎麵凝視,男子不好意思似地將臉轉向一旁,旋即稍稍行了一禮,說了聲“再見”就離去了。從男子全身已經感覺不到剛才那種敵意了。抑或有一副很能控製自己的性格吧,淺見甚至懷疑把他看做敵人的自己的念頭或許錯了。

回家後不久,平崎打來了電話。

“這是第三次了,一直不在家吧?”平崎用變尖的聲音說道,“關於喜多方的公司——清野以前工作的日洋機械設備公司,我做了一下調查,從結論來說,我想相當可疑。”

“這就是說……”

“淺見你知道日洋機械設備公司是幹什麼工作的嗎?”

“啊,聽說它參與造船啦、石油啦,總之在中東什麼地方參與大型的項目……”

“哎,大致是這麼一個公司,但到了最近,也積極參與起娛樂設施來了,其中有一個福島縣的高爾夫球場開發計劃。”

“啊?那喜多方附近是建設高爾夫球場的預定地咯?”

“不。場所在很東的地方,在靠近太平洋沿岸一帶,總之不在福島縣。”

“原來是這樣……”

淺見覺得平崎的話給自己提出了一個很是嚴峻的問題。平崎是原警官,但平崎幹事畢竟比自己快得多。相比之下,自己隻是窺視了一下在事件背後的政治的因素啦、組織啦等等複雜的牽連而已,在這一問題麵前想退縮。

如果這樣怯懦,還有資格質疑警察玩忽職守嗎?!

“淺見,你在聽嗎?”

這一頭默不作聲,所以平崎扯開嗓子似地說道。

“啊,聽著呐。”

“所以呀。我想求你一件事,請你調查一下清野在日洋機械設備麼司裏是以什麼樣的形式參與那個高爾夫球場計劃的,好嗎?”

“知道了,我盡力而為。可是平崎,那高爾夫球場計劃有什麼違法的事實嗎?”

“沒有。目前隻是查明有這麼一個計劃,並沒有抓住具有什麼可疑之處的證據。隻是有這樣巨大的工程,必定有種種利權在起作用,這好像是常識嘛。”

“可不是……”

掛上電話以後,平崎的話依然留在耳朵裏。

利權起作用是常識——

多麼令人不愉快的常識啊!難道這是一個這種常識暢通無阻,且誰都不覺得奇怪的社會嗎?難道這樣覺得不快反倒應該說是缺乏常識,乳臭未幹嗎?

可是——

淺見換了一種思考。

假定有平崎所說的那種違法事,那麼,由此清野林太郎一定要被害的情況究竟是什麼呢?

翌日星期六,淺見走訪了坐落在鳩之穀的清野的家。自案發以來過了兩個月了,清野家也好像有了新的生活節奏。一段時間臥床不起的母親房子也恢複了,以至能開玩笑說:雖然瘦是瘦了一些,但身體反而輕便了。

“是問我父親的工作內容嗎?……”

經淺見一問,翠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這麼說來,父親究竟幹什麼工作,我可以說完全不知道呀。”

房子也一樣。雖然從時常來家的部下的對話中和朋友西村的話語中推測丈夫在公司裏相當被重用,但可以說這是關於丈夫的所有知識。

“這麼說來,西村叔叔倒是這樣說過:‘你的父親也許一回家就隻是放屁,但一到公司或是他到的地方,可是一個有有當實力的人哩!’……”像是補充母親的話似的,翠也滿懷深情地說道:“要想知道父親的工作內容,就隻有問一下公司的人或是西村叔叔。”

“在福島縣正在進行著一項高爾夫球場開發計劃,你們有沒有聽說過他參與了那一頭的工作什麼的?”

“是福島縣嗎?……”

翠不安似的與母親麵麵相覷。

“那種事一次也沒有聽說過,可是……那說不準父親被害是與這件事有關咯?”

“不,不是,我隻是想,如果他參與了那頭的工作,那就也有機會去喜多方了。”淺見否定了翠的話,說道,“總之,先見一下公司的人問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