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慢很慢的舞曲,是一支英文的舊歌《Wherehavealltheflowersgone》,歌手在台上一遍遍的低低吟唱:“Wherehavealltheflowersgone?longtimeago……”那樣惆悵的句子,似水流年,花落何方……夜是一朵開到盛極的玫瑰,盛極了總有些些的頹勢:“Whenwilltheyeverlearn?Whenwilltheyeverlearn?”你可知道……你可知道……一遍遍的問著,一遍遍的問著,那樣惆悵,那樣迷茫……又有誰會知道呢?空氣裏流動的是夜與花的香,他們在嘈雜的談話聲中分辨音樂的節拍,專心致誌的慢慢跳舞。
跳舞的人並不多,隻有七八對,三三兩兩的人聚在一處,都在輕言笑語的交談。舞池緊鄰著噴泉,噴泉池中映著無數燈光,粼粼仿佛溶進去無數個細小的月亮。一條條銀的蛇碎的影在上頭扭曲著,青銅雕像頂端流下的潺潺水瀑,被夜風吹得散開細微的水霰,沾在她裸露的手臂上,清涼沁人。他的手不緊不鬆的握著她的腰,歌聲如同水霰一樣,飄渺而悠遠:“Whenwilltheyeverlearn?Whenwilltheyeverlearn……”
誰會知道,又有誰會知道,在這樣的夜裏,那些遙遠的,未知的將來,那些沉默不語的過去,誰能夠知道……
這晚沒有月色,草坪上空交織著滿天繁星樣的燈,夜空深黑靜寂,仿佛亙古不變的遙遠背景。旋律緩慢而優美,這是個再尋常不過的晚上,不會有奇跡,她喝多了香檳,卻頭腦清醒,如今再不會有一座城,肯以傾塌的姿勢來成全一段傳奇了。歌手還在無限惆悵的吟唱:花落何方,似水流年,花落何方,此去經年……你可知道……你可知道……站在這繁華的中央,耳畔細微的歌聲一遍遍的在問:你可知道……你可知道……
他的表情亦仿佛有一絲恍惚,他甚少會露出這樣的神色來。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側耳交談的幾位非富即貴人物,易誌維很少說話,偶爾體貼地替身側的女伴取一杯香檳,然後回過頭來,依舊漫不經心的聆聽著旁人的高談闊論。他雖然麵帶微笑,那笑容亦無可挑剔,但他知道那隻是出於禮貌。
此生他到底有沒有機會,真正開懷大笑過?
承軒有些麻木的注視著他的笑顏,他小時候十分頑皮,大姐忙著工作,沒有錢請保姆,就將他獨自鎖在家中。他一個人拿隻玩具車,可以玩好久。有日偶爾爬到了閣樓上,累了就在地板上沉沉睡去,醒來時四麵黑暗,哭了好久才找到燈掣,打開電燈看到滿閣樓的雜物,擦幹了眼淚,繼續自己和自己玩耍。
從此後閣樓就成了他小小的、秘密的花園。十餘歲時躲在閣樓裏翻天覆地,幾隻舊藤箱裏裝著大姐年輕時的一些書籍雜物,被他統統翻了出來。
就是在那時,看到大疊的舊照片。
照片質地極好,顏色還沒有毀掉,拍得毫無理法,完全是家常隨意搶拍的一些鏡頭。拍攝背景總是同一套屋子裏,寬敞簡潔,有客廳裏拍的,也有書房的,有露台的,亦有廚房的。照片都是拍著同一個人,偶爾也有合影,大大的特寫,一望即知沒有用三角架,是舉著胳膊隨便對準自己拍下來。鏡頭離得太近,像是後來街頭時興拍的大頭貼,但兩張臉都笑容燦爛。有一張照片是那個人正在接電話,舉手擋住半邊臉,仿佛要擋去鏡頭。大特寫的手,緊緊抓住另一條伸過來的胳膊,女性的纖細的手腕,被他捉在手中。拍到的大半張臉上,明明都是笑容。笑得那樣明亮,眸中薄而淨的閃亮光輝,仿佛是寵溺。
隔著薄薄的鏡片玻璃,隔著遙迢的時空,隔著一切未知的往事,凝聚在鏡底的那一刹那,仿佛就要籍此來證明曾有過的瞬間幸福。
他是否真的快樂過?承軒幾乎懷疑自己不曾見過那些照片,或者那一切,都隻是存在於無聊的臆想。他曾冷酷無情的撕裂一切,令整個世界在一個女子麵前崩潰。如今他安然無恙的站在這裏,仿佛心安理得。那樣燦爛的笑容,也會是虛偽造作的一個假像。
他絕不會放過他。
網一步步收緊,而繩索牢牢握在他手心。